父亲的世界 一次脑梗让76岁的父亲失去了语言功能,从此嘴里只能吐出简单的几个字——好、不、哎。他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他的情绪,在最后的六年半时间里也就这样来沟通、来排解。“哎...哎哎...”是父亲最多的表达,是疼痛、是呼唤,还是对往事的叹息,难以捉摸。 从年轻帅气的小伙,到行动不便、言语困难的老人,时光总是那样匆匆。原来父亲的世界也是多彩的。 1940年冬父亲出生与汉水之滨的农村,家境贫寒,奶奶过早离世,父亲从小便自立自强,从公社财政所干部,到地区财政局骨干,虽没有骄人的业绩,但也多获同行的好评。他与家人聚少离多,但他的品行却影响着我们姊妹四个。 父亲小时候没有读书的条件,但他好学上进,自学财会知识,成为“财务通”,他是注册会计师、高级经济师,人们常称“贺老师”,在巴山汉水间有多少个县城、乡镇,多少个企业、学校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还练就一手好字,会打一手好算盘。父亲“相信自己、凭本事吃饭”的信念也指引着我,世上没有捷径,只有踏踏实实的努力,才能走好一生。父亲没有不良嗜好,闲暇时间做木工、下象棋,做面食也颇见一定功夫,小时候用的好多家具都是他亲手做的,来客了他也能端出几个像样的饭菜来。 当我们还小的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难得见到。偶有时间回来,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姐姐爱穿的花裙子、新凉鞋,也有兄弟几个爱玩的烟花、爆竹,各种点心、水果让附近的小朋友羡慕不已。在少有的陪伴里,没有批评教育,唯有关心和提醒。我们陆续成家立业后,每逢节假日他都要提前准备饭菜,并逐一电话通知,大家时不时得以聚在一起。过年时,除了准备饭菜,还有鞭炮和一瓶好酒,我们也早些回家帮忙收拾,父亲操持的团年饭丰盛、齐备。两小杯酒下肚,他已是满脸通红,一年的辛苦、一辈子的不容易,似乎都在酒中。人生不过几十年,也许未能干成几件大事,但琐碎的生活里尽到自己的责任,也可获得满足。 父母共同走过58个春秋,头二十年母亲带着我们姊妹几个生活在农村,因为劳力少,母亲没少吃苦受气,长年在外的父亲亏欠家里。后来我们一家进了城,父亲不让母亲出去干活,挣的钱都交母亲管着,只是照料我们,仅凭他一人的工资供我们读书。随着我们相继成家立业,父亲也退居二线,开始在外做兼职,他说要为母亲挣些钱养老,并为她买了养老保险。有了时间他开始带母亲出去旅游,还自己买了照相机、摄像机,我们姊妹几个有条件时也带他们去了不少地方,他给母亲拍了许多照片,好像在弥补原来对她的亏欠。平静的生活因父亲的病倒而打破,七十多岁的母亲承担起了照护的责任,两千多个日夜里她始终守在父亲身边,就算在父亲不能下床的情况下,她也没同意把父亲送到养老院,坚持自己护理。我们虽然也在帮忙,但长时间的照护也让身体硬朗的母亲吃不消,从未放弃,直至无力回天。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不见得都能朝朝暮暮、卿卿我我,患难与共、平淡平安才是真谛。 父亲生活俭朴,经常穿着他最喜爱的工作服,吃饭也很简单,原来喜欢吃些肥肉,后来年纪大了,一碗炒米饭他就十分满意。父亲重亲情,他是贺氏大家庭的主心骨,谁家里有个大小事,他都上心帮忙。父亲重乡情,与一个城里的老家人经常走动,老家里来人了他总是热情接待,对“穷亲”总是尽量资助。父亲跟“上面的人”来往不多,在他看来,这种来往好像有求于人,不自在。在别人看来,那是一种傲气,在他心里却是人与人之间平等的信念。乐于助人、平等自由,已经融入他的血液里,不会为世俗而改变。这样随性的一生应无缺憾。 父亲的世界已归于沉静,沉静的世界却依然鲜活。 贺国顶 13593764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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