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疫情后的一声叹息

李秀峰

　　疫情后的一声叹息（小小说）
　　文  ▏线线（郧西县作协）
　　1
　　牛胜利不喜欢厂家业务员，他们只卖东西，不买东西，嘴还多。
　　疫情过后的生意，难。报复性消费没有等到，等到的都是报复。
　　门市生意都是过年挣全年的钱，今年过年遇上疫情，牛胜利不仅全年的钱没挣到，还欠了一屁股搭一沟子。以往，按牛胜利的生意场面儿，供货商对他都是年前囤货，年后算账，卖多少算多少，赚的是牛胜利的，余货供货商收回或者换掉。
　　2019年的春节，牛胜利预判形势会大好，所以当厂家答谢会优惠政策一宣布，牛胜利反常而又正常的竭尽所能，家底掏干又贷款75万全款订货，拿到郧西的标王，货满堆仓。
　　谁知疫情一来，全城封锁，等解封已经是过完两个月之后，满仓库的快消品眼瞅的就要临期，不仅厂家联系不上，上游供货商也跑了路。
　　2
　　晚上，牛胜利坐在柜台前，嘬着嘴喝着茶叶沫子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眯着眼睛，一根接一根滴抽烟，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儿子：爸爸，人长大了就不会哭了。
　　我：叹息就是中年人的哭泣。
　　一个年轻姑娘背个包进了门市部：“嘿，老板，我是伊蒙公司的，十堰这块儿我负责……”
　　牛胜利翻了一眼睛：“我不是老板，我是看店的。”
　　姑娘咯咯咯地笑，像母鸡下蛋，又像公鸡打鸣儿，笑里连着话：老板，我是卖牛奶的，上午见过你。
　　没生意，心里跟猫抓样滴，如果是个男的，牛胜利早就把他轰走了，但现在是个姑娘，还是个爱笑的，腰细的年轻姑娘，牛胜利被猫抓伤的心马上不疼了。
　　牛胜利：“我今一天都在店里，你认错人了吧？”
　　姑娘噗嗤一笑：“就是你，咯咯咯。”
　　牛胜利抠出一根烟，女人赶紧把火机就递过来，打着火，点上，又笑：“我上午来你这儿，发现招商手册掉十堰了，又回去拿，刚一下车我就来找你了。”
　　牛胜利：“找我干啥？”
　　姑娘：“签合同，咯咯咯。”
　　牛胜利：恩？”
　　3
　　牛胜利从来没见过这么爱笑的姑娘，也很少见姑娘出来做业务。
　　厂家业务一般都是男人，他们衣装整齐，头发溜儿光，行走背个包，兜里至少装三种以上的烟，手上拿着至少两个手机，一部掌上通，电话不断，叫人讨厌。
　　她不像干这一行的，不光因为她是女的，也不是因为她爱笑，而是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足以说明她并不适合做业务，或者说是刚进公司不久。
　　厂家代表必须沉稳自信，代表了品牌形象，她的不停噗嗤噗嗤笑，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恐慌。虽然她似乎表现的也足够得体，但很明显，这种亲近近乎诚惶诚恐。
　　她刚把招商手册掏出来，递给牛胜利，一想程序不对，又把招商手册揣起来，先把名片掏出来递上。
　　牛胜利捧着名片不说话。她又掏出招商手册，牛胜利接过来，放一边儿，还是不说话，只看着她。
　　她从包儿里摸出一包软中华，烟是好烟，包装却皱了，给牛胜利点上一支：“大哥，你咋了？”
　　牛胜利尽量摆出一个正经的姿态：“这个牌子没听说过，你介绍一下。”
　　姑娘：“资料上都写的有。”
　　牛胜利：“但我想听你笑，不对，听你说。”
　　姑娘咯咯一笑：“你自己看呗！”
　　牛胜利：“我靠，有你这样做业务的么？讲讲你们的产品。”
　　姑娘花突然不笑了，显得非常无奈，甚至是无助地看着牛胜利。凭经验，牛胜利知道，她根本没背产品资料。要知道，除她以外，任何一个厂家业务，只要愿意听，他们都会立即开闸放水，从产品特点到市场占有率，从营销模式到优惠条件，滔滔不绝，拦都拦不住，而她讲不出来，就那么眼巴巴看着牛胜利，他甚至都有点可怜她了。
　　4
　　06年之前的郧西市场，奶产品还没形成显著的优势品牌，各种杂牌机应运而生。相对于品牌，杂牌牛奶质量缺乏保证，且没售后，所以价格放到最低，满世界招商，有些企业跨行抢入牛奶市场，投资数大几十万甚至百万定制一批牛奶，自创一个品牌，叫人弄一个商标贴上去，卖完就撤，搞一锤子买卖。她这个伊蒙牛奶，一看这奇葩名字，就知道是典型的杂牌儿货。
　　牛胜利打算晾她一会，不抬头看她，只是一目十行的翻着招商手册。
　　“大哥，我是卖牛奶的。”
　　“我知道，名片上写着呢。”
　　“大哥，你觉得我们的产品怎么样？就这这这个伊蒙。”
　　“好，非常好。”
　　“那太好了。大哥，你看你们是不是，就做我们的，那个什么商？”
　　“代理商是吧。如果你们在十堰有营业所，我就做你们的分销；如果你们厂家专营，我们就争取拿到郧西的全品代理。”
　　她呆呆的看着牛胜利：啊对，大哥，你真的是……”
　　“但这种事不能急。”
　　“你又咋了？”
　　“你们产品虽好，但我还得和我们老板商量。”
　　“哦，也行，咯咯咯，大哥，我看你懂的还挺多的，我刚来公司不久，做业务还有哪些规矩，您给我讲讲。”
　　她很谦虚。
　　牛胜利：“你还没吃饭吧，我也饿了，哥请你扒地摊儿，我们边吃边聊。”
　　姑娘：“烧烤摊儿不是不许营业么？”
　　牛胜利：“这你莫管，我晓得有一家儿偷偷开业的。”
　　姑娘：“那也不行，好晚了。”
　　牛胜利：“那你还想不想签合同啊？”
　　姑娘：不是，公司有规定。。。
　　牛胜利：你还想不想听我给你讲销售技巧啊？
　　姑娘点头又摇头：“可是真的好晚了。”
　　牛胜利：“好吧，那你回吧。”
　　姑娘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又使劲儿睁开，把头发往背后一甩：“哥，那好吧。”
　　牛胜利第一次笑了：“跟我走吧。”
　　5
　　俩人吃着烤串儿，喝着啤酒，有了更多交谈。牛胜利给她系统的讲客户沟通方法和一些销售技巧，她张着嘴巴听，拿着个小本儿，细心的记。继续发出母鸡下蛋的笑声，听到兴奋处，还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牛胜利看着她天然呆的萌蠢样儿，又瞅瞅她的婴儿肥的脸，实在想不通她所在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敢聘用一个初中生来跑业务，甚至啥都没培训，就敢背着包出来谈代理、签合同？
　　姑娘说，她家在郧西下面乡镇，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哥嫂供她勉强到初中毕业，毕业后她一直在武汉打工。这次疫情公司拖垮了，她也回不了武汉，试着应聘了伊蒙公司，本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谁知面试不到五分钟对方就答应可以入职，当晚就在线上签了用工合同。牛胜利是她的第一位客户。
　　现在跟着哥嫂租住在武汉路，哥嫂原本在楼下租的门脸儿做热干面，勉强养家糊口，因为疫情一直开不了业，家里眼看着就舀水不上灶了，疫情让他们原本就贫寒的生活雪上加霜。
　　她说这些的时候，不时的发出咯咯的笑，牛胜利抿着啤酒，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翼翼看着她，看她的笑容和因笑而颤个不停的脸。
　　有时俩人目光撞在一起，她的眼神越是无助，他的眼神就越发来劲。她讲自己那一堆事，脸颊时而一抽，然后就清脆地咯咯笑几声。
　　牛胜利看着并听着她的笑，有些上瘾。
　　她是个用笑来表达情绪的姑娘，一逗就笑，再逗再笑，不逗也会笑。有时候，俩人眼神不经意一碰，又引发她一阵爽朗的笑。在那个充满欢笑的晚上，时间过得飞快。
　　6
　　11点，牛胜利：“吃好没，要不再要点？”
　　姑娘看了手机一眼：“我滴天，这球晚了。”
　　牛胜利：“我要是不催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了啊？”
　　她站起来：“哈哈哈，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回家了。”
　　边说，边用手背擦嘴，牛胜利递给她几张餐巾纸，她不好意思的接着：谢谢你啊大哥，今晚上我学到不少东西。明天我过来给你签合同啊！”
　　她不等牛胜利应声儿，站起来就跑了，老远，还在向他挥手，但很快消失在路灯下。
　　她是个按时回家的好孩子，她的哥哥，会像慈父一样掐表等她夜归。
　　7
　　第二天，牛胜利老早就来门市部等姑娘，他不是真的要跟她签合同，只是想把昨晚上她偷付的烧烤钱还给她。
　　本来是老男人提出来请年轻姑娘吃烧烤，现在却是年轻姑娘替老男人买了单。这，到哪儿都说不过去。
　　疫情过后，生意跟寂静岭般荒凉，牛胜利的钱包虽然比脸还干净，但这张老脸，他还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