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点家乡的土话 贾斯炜
小满出生在小满这一天,所以就叫小满。小满是麦子的生儿,一天死个根儿,小满表示着很快就要收割麦子了,也就是表示着收成。 小满三岁这年家里要新制两把镰刀,父亲决定小满这天,顺便带他到县城见见世面。早上天还没有亮,父亲就点着火把叫醒小满上路了。 四个多小时后终于进城了,这是小满第一次进城,城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神话般的新鲜。 县城五金店在汽车站对面,父亲在选镰刀时小满见对面院子里面出来了一个整车都是窗户,里面挤满了人的红车子,他可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车子,好奇地跑出了五金店看起车子来了。 车子跑得看不到了,小满还想再看看这车子到底长得什么样的,就从刚才那个车子出来的地方进了那个院子,里面果真有好多这样的车子…… 小满看够了车子,终于想到了选镰刀的父亲,出来却找不到五金店在哪儿了,更不用说找到父亲了。 找了半天,想想说不定父亲也会到院子里面看车子,就又回到很多红车子的院子里面。在院子里面车与车空隙之间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心想父亲会不会也在这种有人的车子上,见一车子正在向外面开去,车门还没有关,就飞快地蹦了上去。结果在车上还是没有找到父亲,就吓得哭了起来。 这时一个好心的叔叔说:“小朋友,跟我一起,我帮你找爸爸。”说着将小满拉在了怀里。小满见有人帮他找爸爸,本来找了半天也累了,就躺在这人怀里很快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满饿醒了,发现自己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外面灰暗地隐约可见小树在后退,后来小满知道这就是火车。 小满意识到了什么,对抱着他的说:“我要爸爸。” “再说话了老子掐死你。” 小满明白了,原来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坏人,听说“再说话了老子掐死你”后便怪怪地偎依在了这个人怀里。 不知道过了几天这人把小满带下车,来到了一个小房子内,这人跟招呼他们的人说了一通小满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后,将小满锁进了一间小屋,招呼小满们两个人的那个人吼道:“不准乱叫,要是屙尿都在床底下的桶子里面。否则杀了你个瘪三儿。” 不久,小屋被打开了,进来一对中年男女,两个人都和善地看了小满一会儿,男的给了那个人了一沓钱,女的抱起了小满…… 一路上小满不敢支声,不久来到了一排平房前,女的对小满说:“阿福,这就是我们的家,我是妈妈,”指着男的,“他是爸爸……” 小满闹腾了起来,但无论怎么闹腾,这两口子都对他很好。幼小的小满知道再想回到自己父母身边的可能性不大了,慢慢地也就乖了起来。时间久了,那两口子也就不再“严加看管”小满了。 一天早上女的交待小满:“阿福,为了照顾你妈妈好久没有上班了,从今天开始,妈妈要正常上班了,下班后爸爸妈妈会好好陪你的,在家乖乖的,周末爸妈带你到公园……” 小满乖乖地在家呆了几天后,得到了那两口子的表扬,并且兑现了带他逛公园。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小满幻想着出去了或许还能见到自己的父母。 一天趁两口子上班后小满跑了,漫无边际地跑,结果不仅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就连“看管”他的那两口子的住处也找不到了,便在这个城市“乞讨”了起来。 转眼,过年了,小满也已经听得懂一些当地的话了,这天家家张灯结彩,天黑了很长时间了,小满异常的难受,也饿得没有办法,遂向不远处的一幢小楼房走去…… 突然传来宏亮的钟声,随之家家户户开门放烟花、爆竹,小满站却着不敢前进了,振耳欲聋的烟花、爆竹声过后,小楼房处传来一 小女孩子的声音:“阿爸,阿爸那边好像有个小朋友……” 很快小满被带进了这幢小楼房。男女主人得知小满的事情后,让小满住了下来,并且表示一定帮他找自己的父母。告诉小满管叫他们一家三口叫叔叔、阿姨、妹妹。 两口子寻问小满情况时,结果他说不上来老家的任何可以定位的事情了,就连家乡的话也说不好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久小满就融入到了这个家庭中。这家把小满送到了和妹妹的同一个幼儿园,后来又与妹妹同一天,上了同一个小学。 时间过得真快,小满和妹妹都上高中了,突然有一天夜里,叔叔、阿姨同时听到小满梦中叫过“爸爸”之后说梦话,他们但只听得懂“爸爸”二字,接着隔三差五地都会听到小满说同样的梦话。叔叔阿姨觉得小满在梦中说的可能是家乡的什么话,天亮了问他说的什么,他却说不上来,于是叔叔阿姨就在小满的床头儿上放了个录音机,小满开始说梦话时就录下来,天亮后再放给他听。 开始小满听了也不知道自己梦中说的什么,但可以肯定,是老家的话。叔叔阿姨说:“只要是你老家的话,就一定能找到你父母的。” 这年,小满又和妹妹同时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妹妹读得是民俗专业。兄妹俩上学前叔叔、阿姨将小满梦话录音交于兄妹俩,让他们在大学认真听,说不定能与同学们辨别出是哪个地方的什么话来。 不久,妹妹将录音交于主攻地方语言的民俗学教授,教授很快解读了出来,并告诉妹妹这是郧阳地方语言,可能是早年社员们批评领导的话。 妹妹欣喜地将这一消息转告了父母及小满。叔叔阿姨立即到学校与小满商量为他寻找父母的事情,但被小满拒绝了。 叔叔阿姨觉得小满的心思是怕找到自己父母之后,叔叔阿姨感到失落。 这年寒假,小满回家,进门便见一对白发苍苍,面貌蜡黄,身躯佝偻的一对老人拘谨地和叔叔阿姨正在聊天,大伙见小满回来,那个男客人立即起身对小满说:“朱书记和詹书记?” 小满迟疑片刻,终于没有关住眼泪的闸门,哽噎着,用一口纯正的红椿坡话道:“没得机器想机器,有了机器抱怀的,机器了了摔岩的①。……” 原来,五星大队②第一书记姓朱,第二书记姓詹,改革开放后,五星大队买了一台蚂蚱油子③后来坏了,因没有技术人员维修,就闲置了。 这句话的来源是在社员大会上,一社员批评大队干部时说:“朱书记和詹书记,没得机器想机器,有了机器抱怀的,机器了了摔岩的①。”这句话也就成了社员们批评干部的口头语了,小满失踪前在红椿坡就流传开了。 大伙见到眼前的情景都愣住了。 前几年报道的一个小时候走失的哑巴在外地要了十年饭后,终于凭借记忆中的手语“盱眙④好,吃得饱”,虽然不知道“盱眙”是两个什么字,但最终还是成功地被明白人帮忙找到了父母。 写到这里,想到了地球村的今天,终身牢记儿时家乡的几句土话是何等的意义重大呀!
【注释】①摔岩的:岩,音 ài。红椿坡语,从悬崖上摔到下面。 ②五星大队:文革前后对红椿坡的称谓。 ③蚂蚱油子:红椿坡人对手扶拖拉机的叫法。 ④盱眙:音xū yí,江苏省的一个县。 二0二一年二月四日 于红椿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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