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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堰本地原创乡土小说《昌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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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16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昌珍,是个人名,姓氏就隐去不表了。他是“昌”字辈的,在下湾的同族人中,辈份已经很高了,除了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叔叔,大多数族人都是他的孙子辈。而我,得管他叫太爷爷。但在我记事起,下湾的人,都叫他昌珍,无论是年龄近百的老人,还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孩。


昌珍,已经70多岁了,但他可不是一般的老农民。他是上过学堂的,据他本人说,他念过“十八年长学”的。按照现在的学制计算下来,他至少是个硕士研究生。“十八年长学”,不免有些夸张,但在他那一辈人当中,下湾人数他最有文化。


他的毛笔字写的很好,很有书法家的气势。但逢年过节,从来没人找他写对联,下湾人都瞧不起他,连几岁的小孩子都敢欺负他。但如果下湾哪家“老”了人(为避讳说‘死’,家乡人的语言习惯),他唯一能够表现一下书法的机会就来了。他写的东西叫“包袱”,就是把冥币用白纸包成红砖大小的形状,然后在上面书写:考先******,干这活是没有工钱的,但可以混到饭吃。


碰到大户人家,他要写的“包袱”很多,往往要写两三晚上,一般的人家一晚上就写完了。他吃饭是上不了台面的,下湾人都嫌他脏,主人家掌事的会和厨房的师傅交代,把客人们没吃完的饭菜和汤乘上一大碗端给他,他也很知趣地蹲在人少的角落里吃掉。


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这顿饭比他的年夜饭都要好。他用过的碗筷,主人家绝不会再用了,有的仍掉,有的给猫、狗当碗。


昌珍,是有过老婆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听下湾年纪大的人讲,他一共有过六个老婆,但都和他过不长,最长的跟了他三,四年,最短的几天就跑了,原因只有一个,嫌他又懒又脏。当然,这些都发生在他还年轻的时候。


后来,下湾人偶尔会取笑他,“昌珍,你老婆呢?”


“回娘家了。”


“六个都回娘家了?”


“哼,我有六个呢,你才球一个。”


说完,昌珍背着手走了,他的腰躬的很厉害,这是他长年帮别人打短工挑担子压的。


昌珍也有自己的田地,村里给他分了一亩多水田和两亩多旱地,可他都荒掉了。他更情愿给别人打短工,因为主人家会有饭菜招待他。他靠给村里缺劳力的人家挑担子,混的一天的饭食,至于工钱,是没有的。母亲以前也叫过给家里挑过粪的,那时父亲在外给别人盖楼房,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会叫他来帮忙。村里很多人家都叫他挑过粪,他也很乐意。他挑粪是很卖力的,往往主人家已经做好了饭,叫他洗手吃饭时,他总是坚持再挑一担后再吃,这也是村里人偶尔会念他一声好的原因。

01


昌珍有一个爱好,唱歌。经常,村里人会听到他在山坡上“洪湖水啊,浪呀么浪大浪啊******”,这时他一定是在帮别人挑粪到地里。人们总笑他,“那大粪又脏又臭的,他还倒有情致唱歌?”他唱的还真不错,男高音,嗓音很好,很有点蒋大为的味道。下湾的小孩子都很喜欢他唱歌,上院的冬英老远看到他挑粪过来了,大叫着:“昌珍,你唱个歌呗。”


他笑咪咪的停下脚步,担子还在肩上,就唱了起来。


“洪湖水啊洪湖水,我和你妈亲个嘴******”


听到这里,原本很高兴的冬英生气了,骂他:“昌珍,你流氓,你不要脸。”


说完,冬英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昌珍身上仍去。


昌珍则笑呵呵地挑着担子走了。


02


慢慢地,昌珍老了,由于长年地挑粪,他的背驮的越来越厉害,走路也不利索了。村里请他挑粪的人家也越来越少,不得已,昌珍开始捡起了破烂,来换点油盐钱。他起得很早,往往天刚亮,他就起来了。他沿着绕村而过的国道往东走去,目的地是五里之外的镇街。一个来回,差不多就到十点了,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破编织袋,里面什么都有,香烟盒,饮料瓶,一次性的塑料杯和筷子,破布条,甚至小树条,他都不放过。


不仅是这些,运气好的时候,会捡到几毛或一两块钱,他就高兴地喊:“二狗子,走,我给你买果果儿吃(下湾人管零食叫‘果果儿’)”。二狗子和一群孩子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去小河边的商店。果果儿还没到他的手,就被二狗子那帮孩子抢光了,他急了,大喊着,“给我留一点,给我留一点”,可往往给他留下不过一个空袋子。“这帮狗崽子。”骂完了,他蹲在墙角抽起他的旱烟袋,看着跑远的那帮孩子们,他露出很满足的笑容。


有一次,昌珍在街市上捡到一块石英表,就戴在手腕上,一看到有人过来,就把手腕举的老高,装着看时间的样子。


有人问:“昌珍,现在几点啦?”


昌珍很认真的看看了表,吭了一声,清清嗓子,大声说:“五点啦!”


高兴劲还没缓过来,二狗那帮孩子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要撸下他的手表。


“给我看看你的表”,“我要看”,“我要看”孩子们哄抢着。


“不要抢,不要抢,再抢我打人了”。 昌珍有点急了,但他的手仅仅举起一点就放下了。


孩子们知道他不会真打的,三下五除二就把手表撸了下来。昌珍急了,要把手表抢回来。孩子们一边躲着他跑,一边把手表在伙伴间仍来仍去。突然,一不小心,一个小孩没有接住伙伴仍过来的手表,手表掉进了路边的水沟里。孩子们一看惹祸了,一溜烟跑远了。


昌珍这次真的生气了,一边骂着“狗日的,看我抓住不打烂你屁股”,一边跳进水沟里找手表。水沟很浅,水也是清的,昌珍很快就捞起了手表,用袖子把手表上的水擦了擦,“幸好还没坏。” 昌珍自言自语说。话没说完,表针越走越慢了,一会儿就不走了。气急败坏的昌珍把表在胳膊上磕了几下,表针晃动了几下,依旧不走。


昌珍把手表举起来了,似乎要仍掉,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半分钟,又收了回来,他把手表戴到手上,没事人似的走开了。


第二天,下湾人依旧看到昌珍手上戴着那块表,就故意问他:“昌珍,现在几点哩?”


昌珍举起胳膊刚要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耐烦地说,“还是昨天那时候。”说完,迈着八字步走了。


村里人一阵哄笑。

03

昌珍真的老了,连捡破烂都懒的去了。有太阳的时候,就坐在村头的大青石上晒太阳,睡觉。下雨天,就蜷在商店的屋檐下避雨。


昌珍是有家的,确切地说,是窝。他一个人住在一间牛棚改造的土屋里,屋顶没有盖瓦,是草稞子。不知何故,牛棚没有设门。昌珍自己在墙跟上掏了一个洞,他每天都从这个洞里钻进钻出。


上小学的时候,很好奇的我曾经从这个洞钻进去了看了个究竟。面对着洞口,筑着一口土灶,碗筷放在灶沿上,一口大黑锅,锈迹斑斑。往里靠墙角,是昌珍的床,下面是稻草,上面铺着脏兮兮的被单,已分不清什么颜色了。一床破被褥,没有被面,到处都是洞。


除此之外,屋里就剩下昌珍捡回来的破烂了。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04

后来,我外出求学,继而到南方工作,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到过昌珍了。然而,我的脑海里,那个驮背的昌珍的模样,始终挥散不去。有一年夏天,我回了趟老家。偶而向母亲问起了昌珍的状况。


“你怎么想起问他了?”母亲反问我。


“没什么,随便问问。他还住在那个牛棚里吗?”


“牛棚,早没了。去年发山洪,牛棚被冲倒了。那晚,他闹肚子,老是跑茅厕,后来跑烦了,他就在茅厕边睡了起来。就这样,才捡回来一条命。他呀,命硬的很,一年到头,没有一口好饭吃,可也没什么大病大灾的。”母亲说。


“那他现在住哪?”我很焦急地问。


母亲疑惑地忘着我,那眼神似乎在问我为什么对昌珍这么上心。


我赶紧说:“村里总不能不管他吧?”


“村里怎么不管他?村里专门给他盖了间十多平方的砖房,屋顶上是石棉瓦。早年,村里就给他申请了‘五保’,每年发粮食,发救济金。过年村里发春联,豆油米面,还有5斤猪肉呢。”说到这面,母亲似乎有些忿忿不平。


“喔!”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转眼间,我又有很多年没回老家了。昌珍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也许,他还活着。


也许某一天,昌珍“老”了,但人们在为写“包袱”而发愁的时候一定会想起他,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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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Master]伴坛终老

发表于 2021-3-17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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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7]常住居民III

发表于 2021-3-18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朴实无华,情感细腻,感觉主人公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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