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害虫，他之美味

为情所困

◎千千蔚

有的战友发誓说宁肯吃老鼠也不吃这豆丹

好多年前，胖燕的小菜馆来了一个实习的小厨师，苏北连云港灌云的，那会儿不怎么忙，小厨师不怕辛苦，买菜的事也乐意干。有一天，他跟着卖菜的去地里，买现割的韭菜，回来后，特神秘地说带来点好东西，天然有机食品，晚上做给我们吃，但是做的过程坚决不让看。

菜端上来，一大盆，白菜、小红辣椒，还有一段段的肉滚滚的，不知道是什么，吃着跟鸡蛋羹和蟹肉的味道差不多，鲜香让人荡气回肠，唇齿生津。胖燕问那一段段的是豆腐吗？小厨师说你就当是豆腐好了。我瞎说地里弄来的不会是蚯蚓吧，小厨师说你就当是蚯蚓吧。我们俩老河北稀里糊涂吃了，糊里糊涂记住了。一个月后，小厨师另谋高就，那道菜彻底成了糊涂菜。

多年后，我认识了连云港灌云的五哥，他在我们这边揽工程，看我们做饭不讲究，他说有机会，让我们吃他家乡灌云的特产——豆丹。名儿好听，我记住了。后来工程结束，五哥回灌云了，他的朋友招待他，用豆丹。五哥借用百度的评价介绍说，豆丹是“国内少有，苏北仅有，灌云特有”，在灌云，请豆丹是最高规格的招待。五哥说如果有人要请你吃豆丹，你一定要珍惜他，冬季一盘豆丹在饭店卖到上千。

他吃着，我想象着，好奇着。在我强烈的要求下，五哥发了豆丹的照片。妈呀，太熟悉了，白菜、红辣椒，漂浮的一段段的肉滚滚，胖燕一眼就肯定了，我们吃过，就是小厨师做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名儿呢？

五哥的解释是，豆丹这东西，活体，全国各地都有，看得见，摸得着，但是，你不一定敢吃。他的战友，有的吃过刺猬、蛇、野兔，但都不敢吃豆丹，有的发誓说宁肯吃老鼠也不吃豆丹。

豆丹到底何尊容？我要看活体。

五哥拿起一枝绿色豆秧，让我看上面有什么？呀，一只绿色的大青虫在缓缓蠕动，圆筒形状，似蚕，长约五六厘米，通体绿色，五哥说豆丹就是它。太不可思议了。我们河北这边黄豆地里也有这玩意，我们叫它“大青虫”。这么个蠢家伙居然有个秀气的名字。

原来，我对豆丹其实不陌生。豆丹喝甘露，吃豆叶，攀上一棵豆秧一会儿能把叶子啃光，再也不长豆荚。早些年，我姨妈家地里种黄豆，姨妈对豆丹深恶痛绝，它们个大，耐药，不剧毒都打不死。无奈，姨妈常常钻到地里拿铁镊子去捏豆丹，装小桶，回家喂鸭子。彼时，鸭子心里一定特高兴，高蛋白呀，预防脑动脉硬化呀，美容养颜呀，有眼不识金镶玉呀……我是不敢动豆丹，看一眼吓一跳。

秋天收了黄豆，拔下来的豆秧，扔马路中间，汽车碾过，啪一声响，我姨妈说那是大青虫（豆丹）嗝屁了。哎，我的城市距离灌云770公里，地域不同，豆丹的待遇天上地下，我之害虫，他之美味，果然是三里不同俗。

我搜了搜，网上也有卖豆丹的，有一家店，活体，二十条，九十八。不便宜。现在，豆丹人工养殖的挺多，能批量生产，说明这东西的确销量不小，不那么小众了。网上有卖罐装豆丹肉的，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有卖油炸豆丹的，炸过的豆丹，能看到豆丹的轮廓，想象力丰富如我，真怕它再动起来。胖燕比我接受得快，她替豆丹说好话：“豆丹含钙磷镁铁等微量元素，的确是好东西，它只吃庄稼，其实特干净，我们吃它，大可放心，有什么不敢的。”可是，我真不敢再吃了。

现在，河北这个季节豆丹正好，胖燕提议，带着紫外线灯，找个晚上去捏豆丹，白天眼神都不好，分不清豆秧和豆丹。可是，我听五哥说，活体豆丹，得用水溺毕，然后用擀面棍从头到尾擀豆丹，肚子里的货悉数擀出，洗掉粪便，剩下的即是豆丹肉，可做菜。擀豆丹是技术活，弄不好，粪便会喷溅到自己身上了。胖燕说我即使再恶心她，她也一定亲自做豆丹。但终是“后娘接闺女，一直干嚷嚷”，没付诸行动，我估计她也是不敢吃。

五哥儿子有个女朋友也是我们河北的，当她知道豆丹是豆秧上的大青虫以后，也不敢吃豆丹。豆丹爬在豆秧上无声啃噬豆叶，脑袋一摆一摆不怕人的样子已经在脑海里根深蒂固，别说吃，提都不能提，她还讨厌五哥儿子吃豆丹。可那孩子实诚，觉得家乡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豆丹，第一次拜访准岳父母，拿的就是灌云的活体豆丹。后果是，尽管有透明的盒子装着，但丰满的互相缠绕着摇头摆尾蠕动的豆丹，把准岳父母吓得心跳骤快。无奈，俩人分手了。五哥的儿子一直转不过筋来：我总是拿最好的给你，为什么你不开心？

你之害虫，他之美味。跨越地域的味蕾，比单纯跨越地域要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