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润生的手机就在枕边响起铃声,这在大清早显得格外刺耳,他和老婆方玲几乎同时被这铃声从睡梦中拉了回来,润生迷迷糊糊的这才想起今天周一是开始下乡搞精准扶贫的日子,电话是镇政府司机小吴催他起床一起走的。
润生昨晚就对老婆安排了家里的一切,还说这次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方玲很是不以为然,责怪润生不该接这个差使,这几天儿子的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作为父亲就该请假提前去打听下到底哪所学校能录取,她的同事那个谁还有谁谁的都是夫妻双双在市里等着的,唯独他们没去。润生红着脸和她争,再等两天他给老师打电话咨询了再说,他的工作也要紧,这次下乡不同别处,是让润生魂牵梦绕的老家安羊沟村,那里有润生的成长足迹,还有好多润生的童年伙伴以及父老乡亲,他们可是期盼着他回去帮忙扶贫帮困的。方玲说服不了他什么,但能说服得了自己的是抛下狠话,如果儿子高考掉档上不了好学校,等他回来了再算账!
安羊沟村地处偏远山村,条件很差,好在润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虽说大学毕业结婚后就定居县城很少回一趟老家,但在他看来一点都嫌弃,反而觉得更多的是亲切。
到安羊沟村的第二天,热情的村党委明书记给润生他们倒腾的办公室里就迎来了一对开奥迪Q7的夫妻俩,男的大腹便便,人还没进屋那个啤酒肚早已经挺进了润生的办公室,随手扔到办公桌上的车钥匙上的四个圈证明了男人的富有,嘴里说着啥鸡巴村委会这么破乱,喊叫门外的女人快点进来办完事早点回去,别搞的下雨后鸡巴土路车子走不了,就球了!
应声进屋的女人让润生眼睛顿生迷蒙,尽管女人年过四十体态丰腴穿金戴银,还是让润生一眼认出是他的表妹春月,两人在几乎同时认出对方的一瞬间,既感到有点尴尬,还有更多的是如春夜般的温润思绪。
当年,润生和春月是同一个村组的邻居也是亲戚。润生和春月是姑表姊妹,润生妈是春月的远房姑,而春月妈则是润生父亲表叔的大女儿,因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两家走的比较近,恨不得同穿裤子伙穿鞋,用我们农村话说,叫好的痒都抓不得的时候,润生和春月在双方家长的撮合下订了娃娃亲,那个时候润生十岁,春月八岁。
到了青春期,人家姑娘都开始抽条儿长个儿,从圆里往长里长,春月却反其道而行之,从长里往圆里长,身高上没什么建树,倒是体形开始发胖,从月初清秀的一轮弯月逐步长得丰盈起来,初中毕业的时候,春月更加糟糕,身材一味地横向发展,整个身子圆圆乎乎的,准确的说,那个时候,她身材已经是十五的月亮了。
春月性子火爆,不管干啥事都是风风火火,尤其喜好打抱不平,遇见不平的事儿就忍不住说上几句,姑娘家家的,四处帮人出头。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女。上学期间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身材的原因,使春月产生严重的自卑感,还是因为身材横向发展占据了她的脑细胞,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她勉强读完初中就在家务农了,更让她伤心的是,考上大学第二年的润生就让他妈找到春月妈说他们俩不合适在一起,要求解除当年的婚约。
记得刚刚打下荞麦的季节,新磨的荞麦面煎饼春月妈说咋的今年这麦面有点苦呢?春月爹尝了口皱了皱眉没说啥就抽起了旱烟,春月不信,跑去咬了一嘴也直喊苦。就在这个时候润生妈进门说了来意,还一声哥一声嫂子的赔不是,直说孩子大了不由娘,他们二老其实也舍不得春月这孩子,可是润生已经在县城娶了什么方主任的女儿,他们做父母的也没办法让儿子回头,春月做不成他们家儿媳妇,不还是她娘家侄女嘛!他们当姑和姑父的一定会把春月当自己亲生闺女一样看待等等。春月妈除了叹息又能咋样?毕竟是老亲撇不开这张老脸,撕不开面皮。
最后还是春月爹猛猛地吸了几口旱烟,他把所有的怨恨都放进烟锅,丝丝地抽成灰烬拿烟锅在鞋底板子上磕了磕只说了一句话:“这都是娃子们的命!”
春月是当仁不让的嚎啕大哭了几场,用泪水把对润生哥的爱和恨一遍遍在心里洗刷,任凭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想起打小就润生哥长润生哥短的叫,一起上学,一起放牛砍柴等,俩人真可谓是青梅竹马,俩小无猜,等稍微懂事知道俩人的关系后更是胶漆般的好。润生喜欢吹笛子,春月就去山上打山货换钱去买了送他;润生有次调皮被他爸凑了一顿躲在麦草垛里哭鼻子,还是春月偷偷在茶壶里煮了两个鸡蛋亲自剥了壳一点点地喂润生吃,到后来润生上了高中直到大学喜欢体育,她就收集了好多郧阳报(现在的十堰日报),把上面有关体育方面的新闻一字不落的读,活活让自己背成了一本体育字典;为的就是能和他在一起搭上话。总之,不管啥事,只要润生喜欢的,春月就强迫自己也去喜欢。其实,她自己有时候也在心里感到有种累,有种莫名的怕,怕润生哥嫌弃她,她打从心眼里觉得俩人之间渐渐地有了说不出的距离,生怕自己配不上他,润生哥家条件那么好,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要水平有水平,大学里有的是鲜鲜艳艳水水灵灵的大姑娘,自己跟个树墩子似的,凭什么就能跟他结婚?
春月昏天黑的做着这些事,他自己都感觉自己魔怔了,这辈子第一次爱一个人,什么都想为他做,什么都想给他,就算他不要,也想硬塞在他手里给他。因为,她害怕留下任何遗憾。总幻想着等润生大学毕业就和她结婚生子,自己虽说其貌不扬,但为了他,她做过那么多事,心中一定生出十分温柔和酸楚。那样,她也就值了。没事时一个人默默地望着沟脑儿的回头山直发愣,脑海里总能想起爹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安羊沟有个回头山,所以这里的人不管走到天南海北,落叶归根,最终都会回头的”。
可爹不是皇帝,不能君临天下金口玉言。最终她的润生哥没有回头,永远都不会回头!
直到后来润生和方玲结婚出双入对了,终于死心的她这才离开那个不靠谱的回头山去镇街上学习理发时,在师傅的软磨硬泡下和师傅的弟弟----也就是那个啤酒肚结了婚,从结婚那天起她把对润生的爱恋偷偷地收在心里软软地珍藏着,就好像哪本小说里看到过一个比喻说的,暗中爱慕一个小伙子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心中那点爱恋,只有在无人处才拿出来细细品味一番,就像松鼠小心翼翼地藏起冬天最后一枚橡果,生怕被人找到一样。春月就是这样藏的,春月不想让所有人找到,包括自己的丈夫啤酒肚。
啤酒肚本名叫刘吉富,从没踏过学堂门,自小放牛砍柴,看看二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人长得黝黑身材一般,就是一张脸有点太对不起观众了,不知道是他妈怀他时吃多了包子馍还是咋的,啤酒肚眼睛、鼻子和嘴活生生和包子馍一样给拧在一起,有效地节约了他的脸部面积。也正因为五官占据的面积不大,所以才给他留有充足的大脑思维去经商,他先是靠附近马进洞、新民等地山竹多的便利条件,收购毛竹推销到河南去做冰棍签,一次老板拉了一车大米和米皮准备到十堰卖了回去顺便到啤酒肚那拉毛竹,不小心在五条岭翻了车,是啤酒肚以几乎十分之一的价格从公路边的树林里一点点收拾回来,整理干净又按高价出售,这一次就从中赚了很大一笔,从此即经营毛竹又学着经营大米,没过几年就成了百万富翁,娶了春月后,啤酒肚更是生意兴隆,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每每赚到钱都会在春月面前竖起大拇指得意一番,不知道为什么春月一次都没高兴过,尤其是看到他那因为不识字在生意往来间长时间按指拇印而导致扁平的大拇指更是恶心。
在春月不情不愿的情况下儿子出生了,啤酒肚高兴的掏了张百元大钞请算命先生查了生辰八字五行说是命里缺金,就请先生帮忙起名叫鑫鑫,大名刘鑫,啤酒肚不识字看看先生写下一大块的那个鑫字就高兴的叫好,这字他妈的像我收的毛竹捆子又像我家堆成山的大米袋子,狗日的娃子以后肯定有钱使!春月不好说什么,心里只有苦恼和羞愧。
更让春月气恼的是儿子和他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不但五官像包子馍,学习成绩更是一塌糊涂,初中都没读完就开始在街上维朋结友,喝酒打架耍流氓,春月不敢管也管不了,每次闹事派出所给拘留,都是啤酒肚花钱请吃饭送礼给保出来的。每每想起这些春月都有死的念头,要不是自己有点文化知道人没有来生,不然早死早超生,或许下辈子能和她珍藏的那颗橡果在一起呢!
明书记提了壶开水进来打破了他们的尴尬局面和无限的回忆。润生赶忙倒茶,啤酒肚喝不来这茶叶,就说再来时给润生带点毛尖,还说不贵,八百多一罐,末了,特意补充说一罐才鸡巴二两!润生忙推说不好意思,咋能让表妹夫破费呢?啤酒肚松了松拧在一起的面部肌肉说:“鸡巴客气啥呀?我又不是白送你喝的,你只要帮我那婆娘,哦!说错了,是你表妹,她户口不还是在安羊沟嘛!这次扶贫搬迁她应该也有份,我寻思吧!只要你们给我扶个七八上十万的,我在这里盖球个别墅,有空了也好过来乘乘凉和你喝一盅。”
春月满面羞愧忙说不是她本意,她不想来是丈夫硬拉她来的,她也知道这不符合政策,就算是符合,政府也给不了多少钱。润生没办法只好让村副主任小龚找来有关文件读给啤酒肚听,特意吩咐有些地方要做重点解释。
这空挡,春月瞅了一眼润生对明书记说想出去看看村委会门前那棵大柏树,润生会意。春月前脚到大柏树下,润生后脚就跟了过来,俩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憋了好一整子,春月才问了润生家里都还好吗?还特意问了润生儿子学习怎么样等等,润生客气的一一作了回答,当他问起春月家里情况时,春月红着脸忙支支吾吾地说都好、都好。头顶的太阳光被柏树枝遮挡住了光线,使得春月脖子上筷头粗的金项链也显得灰暗呆滞,毫无光泽。润生看到这一切不知道说啥好。春月看到站在面前自己珍藏多年的这枚橡果,这才猛然醒悟这枚橡果是带壳的、并且是坚不可摧永远不属于自己想要的那颗,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再也找不到更多的话题。
当两人间隔了几分钟分别再回办公室的时候,啤酒肚早已经勉强听完小龚的重点解释,一双脚翘在润生办公桌上接电话:“什么,什么?你狗日的再说一遍!你杂种又犯事了?”
电话那头:“喂!你好!请说话文明点!我是城关派出所的,你儿子刘鑫偷东西,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请你马上来一趟!”
啤酒肚微微皱了下眉说:“龟球日的又给老子惹事了!哎!那个谁,表妹夫!扶贫搬迁这个事,我也听不大明白,就算补,也补不了几个卵子钱儿,家里有点事,我懒球搞得了。”说完转身对呆呆地站在旁边的春月说:“走啊!你还杵在这干嘛?”
其实,刚才啤酒肚的电话,春月听的一清二楚,放在别的当父母的听到儿子被抓,肯定会惊慌失措的,可是春月没有任何反应,春月都习惯了这样的电话,春月真的彻彻底底麻木了。这个时候,润生的电话响了,春月听到电话里润生儿子给润生报喜的声音,说他已经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同学们现正在外边搞庆祝呢!
春月对润生道了贺后告辞,走出村委会大门时感觉浑身一阵轻松,这才发现外面的阳光明媚而又清新,那个让她无数次仰望的回头山上开满了映山红,一片片红光映出她脸上和映山红一样灿烂的笑容。
作于2020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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