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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陆芳
9月2日,第八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由我空军专机护送,从韩国接回辽宁沈阳,109位志愿军烈士英灵及1226件相关遗物回到祖国怀抱。
9月3日,安葬仪式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举行。
71年前,240万志愿军战士走上抗美援朝战场,有些人回来了,但还有197653名志愿军战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那块土地上。这些烈士中,有用胸膛堵机枪的黄继光,有用引爆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杨根思,还有烈火焚身岿然不动的邱少云等。
71年后,那些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战士们已是八九十岁满头银丝的老者,但他们无时不刻在想念牺牲的战友,以及他们曾经的热血青春。
9月3日,一部关于抗美援朝老兵的纪录电影《1950他们正年轻》上映。
创作者以“真实、珍贵、热血青春”的初心出发,走访了近50位老兵,选取了26位收录在影片中。他们中有的是汽车兵,有的是医务兵、有的是炮兵,有的是文艺兵……他们回忆起当年的战斗仍心潮澎湃,想起牺牲的战友忍不住掩面哭泣。
他们不约而同地希望,找到那些留在战场上没有回来的战友,送战友回家,在烈士纪念碑上写下战友的名字。
9月5日,《1950他们正年轻》上映两天,导演宋坤儒和电影片方,决定将两天票房中归属片方的22.7万元全部捐赠给帮扶志愿军老兵的公益组织,“以电影之外的另一种形式,报答240万名志愿军战士,告慰197653名忠烈英灵”。
截至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发稿时,《1950他们正年轻》上映9天票房355万。票房虽然不高,但豆瓣高达8.7分,是目前评分最高的电影。
《1950他们正年轻》因真实感人,看哭无数观众。演员黄晓明、段奕宏、万茜、以及导演郭帆、饶晓志等都当起“自来水”发起观影倡议:“这是一部纪录民族丰碑的电影,希望观众能走进电影院观看这部志愿军老兵纪录电影,以我们之名,向他们致敬。”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发现,《1950他们正年轻》中26位抗美援朝老兵,以平实的话语呈现出他们曾经热血的青春与梦想,也展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普通士兵眼中的真实而残酷的朝鲜战场,令人震撼。
老人们回忆起当年的战斗,依旧心潮澎湃,回忆起牺牲的战友,则像孩童一样掩面痛哭。
任红举老爷爷回忆起独自下山为断粮的部队找吃的,在与敌人一墙之隔的厨房里找到香喷喷的年糕,立了战功。他还找到被炮弹炸得肠子都露出来的指导员,指导员生命中最后一个动作是拿出兜里的一枚银圆,说“给(我)妹妹”……看到这里,观众无不动容。
近日,钱报记者独家专访了该片导演宋坤儒。
宋坤儒表示,这是一次抢救式的拍摄,拍摄历时四年,当年入朝的志愿军战士中,最小的86岁,最大的98岁,一些老人在拍摄完成后不久就去世了,能够将他们的生前影像留在大银幕上,非常有价值。
他说,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是,寻找那些最普通的老兵。因为正是有了这些普通战士,才构成了整个战争的胜利。
他说,这些老兵在现在的生活中,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他们或许没有特别波澜壮阔的经历,或许经历的战斗不多,但历史不应该只是冰冷的数据,历史应该是与人性相关的,有温度的。老兵们讲的不仅仅是故事,而是他们的情感,是对青春、对战友的强烈感情。只有这些才能够超越时间,让人记住历史。
“这个片子与其说是讲战争,不如说是讲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宋坤儒感慨道。“有些人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这正是片名的由来。
深感责任重大,赔钱也要拍
钱报记者:可否聊聊拍摄这部纪录片的缘起?
宋坤儒:2018年,我正在为中央网信办拍一部关于老兵的宣传片《寻找英雄》。拍摄的时候也会和一些老兵聊天,发现他们的故事很有意思,就想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
后来,全国各地的朋友知道我在拍相关内容,就给我介绍更多的老兵。那个时候,我是用闲暇的时间去做这个事情,当时也只有我和剪辑师两个人。到了2019年六七月,关于老兵的素材装满了好几块2T硬盘。我觉得责任也越来重,就思索着能不能做一部纪录电影。
钱报记者:听说这片子的资金很紧张?
宋坤儒:我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后来做了十几年的广告导演,主要是拍一些国家级的宣传片,之后想在电影方面有所提升,就去北电导演系进修。因为不是专业搞纪录电影的,就想是不是找专业团队来做。我们找到了一家专业公司“五洲传播中心”,他们看了我们的素材,建议还是我们自己做。电影立项之后,开始找投资,很不顺利,很多人都觉得会赔钱。找钱的阶段非常难,最后终于有“少年派影业”等几家公司愿意投资。
做这部电影大家都没想到挣钱,按照现在的商业院线模式,是不太可能有太高票房的,但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黄继光邱少云战友的讲述,令人震撼
钱报记者:这26位老兵都是在哪里找到的?
宋坤儒:主要是在四川、沈阳和上海,有一些是朋友介绍的。电影立项后,国家退役军人事务部也向我们介绍了各地的老兵。四川荣军院里的是伤残老兵,一般的老兵都在家里。我们拍摄了将近50位老兵,有的不是抗美援朝的就没用。
钱报记者:听说这些老兵中有邱少云和黄继光的战友?
宋坤儒:对。黄继光的战友周继成非常有名,四川当地媒体也有很多报道。采访时老人向我们讲述了黄继光牺牲的经过,非常震撼。黄继光炸碉堡之前,他受连长的命令负责掩护黄继光打掉碉堡旁边的机枪点。他看到,黄继光负着伤,弹药也已经打完了,战友已经负伤和牺牲了,只有黄继光还能继续前进,爬到地堡面前,用身体压住了机枪的枪头,然后把爆品塞进去。
邱少云的战友叫雍卫太,是一位侦察兵,左腿截肢了。邱少云牺牲时,他就在邱少云身边。讲述时,他说自己一直无法释怀,因为没有命令不能动,只能看着邱少云被烧死。当我们第二次去拍摄时,老人因为年纪大了,说话有点凌乱,所以他的真人讲述最后没用,但他的话和画面电影里还是有的。
钱报记者:拍摄这26位老兵中,您哭了几次?
宋坤儒:拍摄从2018年开始,到2020年8月拍完,加上后期制作,一直到2021年,这四年中,我逐渐走进这些老兵内心,内心受到了强烈冲击,甚至一度因为太痛苦而想放弃。但我发现认识的老兵不断去世,拍摄像是与时间赛跑,就一心要把影片制作完成。
老人的真人讲述具有震撼的力量,包括我与老人现场感的传达,而电影是最好的媒介。老爷爷、老奶奶的讲述都很慢,在电影院里,安安静静地聆听,表达对他们的敬意。
我们这部电影不是那种宏大叙事,不是大而全,而是小而精,是细腻的感人的有情感温度的纪录片,是民间制作。
抢救式拍摄,四年中已有老兵不断去世
钱报记者:采访这些老兵最难的是什么?
宋坤儒:有些老人不愿意接受采访,伤口和记忆不愿揭开,有些或是避重就轻,还有的因为年纪大了思维不太清晰,可以说时间也在帮助他们抹平战争的创伤。
一位名叫任红举文艺兵老人,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采访。我跑到他居住的上海,从拉家常开始。幸运的是,任红举出生在北京,和我是老乡。最终他跟剧组敞开心扉,在镜头前讲述了很多特别动人的故事。
我们采访92岁老奶奶刘素谦,正式采访时,老人的头脑突然不清醒了,问什么都答非所问。当拍摄团队打算放弃时,排在刘素谦后面的一位采访对象熊朝瑞奶奶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两人刚好是战友。刘素谦一眼认出了曾经的战友,叫出熊朝瑞的名字,她的头脑马上恢复正常了。摄影机记录下两位战友重逢时的珍贵画面。
我们总是讲英雄的钢铁意志,但他们也是普通的人,有七情六欲,是儿子是女儿。他们上战场时,只有15岁、16岁、17岁,最大也只有二十出头,正年轻,也有自己的梦想。他们也会聊天,聊家乡,聊“明天我还在不在”。但他们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他们坚持,“只要有一个人在,山头必须守住!”,他们是有血有肉的英雄。
我们的电影是希望能以人性的视角,来仰望这些普通的英雄。
钱报记者:这是一次抢救式拍摄,听说有几位老兵,在电影制作的四年中已经去世了?
宋坤儒:是的,有三四位老兵去世了。我们每个月都会给这些老人打一圈电话。老人们的健康每况愈下,每一天都是与世界的倒计时。
薛英杰老爷爷在71年前,曾和战友贺殿举相互许诺,谁牺牲了就把对方的遗体带回国。然而,当我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找到贺殿举烈士的名字时,老爷爷已经带着遗憾于2021年4月24日与世长辞。
不过,这些老人面对死亡很坦然,就像刘素谦老奶奶说的,“如果你们再不来,我可就真的没了”。他们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亲历过战友的牺牲,他们在打仗时不怕死,到了现在他们更不怕死。
我们抢救式的拍摄,是希望在他们离世之前,拍下一些为后代所记住的东西。拍成电影在影院上映,也是我能做的、对老兵们最高的致敬,让他们跟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充满仪式感。
老人们最大的心愿:国家富强,世界和平
钱报记者:可否形容一下您眼中的这些老兵?
宋坤儒:他们在生活中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他们或许没有特别波澜壮阔的经历,或许经历的战斗也不多,但历史不应该只是冰冷的数据,历史应该是与人性相关的,有温度的。历史应该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构成的,老兵们讲的不仅仅是故事,更多的是他们的情感,是对青春、对战友的强烈感情。只有这些才能够超越时间,让人记住。
钱报记者:这些老兵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宋坤儒:他们年纪都很大了,最小的86岁,最大的98岁,他们在物质上几乎没有什么需求。这些年,国家对老兵的尊重、保护,以及在经济等各方面也提供了有力的保障。他们最大的愿望是祖国富强,世界和平,希望年轻人能够正能量,冲在前面。
希望院线多点排片,能长线放映
钱报记者:选择9月3日上映,是否也是考虑了很久?
宋坤儒:这完全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我们原本定在8月20日上映,结果遇到疫情,就想着往后挪,定下了9月3日。
第八批抗美援朝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的事情,我也一直在关注,没想到今年比往年提早了。我们也很荣幸电影在这个时间上映,让更多的人关注到志愿军老兵。希望这部电影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这段历史。
钱报记者:为何会想到要捐出票房?
宋坤儒:我们当时想片子上映回收成本后,就把票房捐给老兵的公益事业。没想到排片少,票房不高,说不定过了首个周末就下档了,于是就想着把周六、周日属于片方的票房都捐掉。
电影现在口碑很好,我们也理解院线的经营压力,但也希望能多一点排片,能长线放映,让更多的人有机会看到。
钱报记者:这部电影现在已经制作完成并且上映,您觉得还有遗憾吗?
宋坤儒:首先我不是专业纪录片导演,电影在视听语言上还存在一些瑕疵。其次,非常遗憾,有的老兵没看上我们的电影就去世了。我们在制作时,对他们都有过承诺,上映一定会请他们看。
再次,希望我们的电影上映后,能有更多的人关注这些老兵,有更多更好作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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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报记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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