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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一位导演。
经常亲自送资源上门,让观众免费看片。
十一年拍了14部片,一直和观众在网盘相见。
时间久了,影迷圈几乎无人不知他的名号——“网盘公映”导演。
实属无奈。
其实,他曾有一部拿到了龙标。
那是四年前,但迟迟没能公映。
盼啊,等啊。
这次是真的,终于能够影院见。
是时候还他一张电影票了。
片子名叫《矮婆》,已经在9月7日上映。
导演蒋能杰,中国独立电影人之一,常年拍摄纪录片。
拍过大量留守儿童题材,拍过矿工的职业病《矿民、马夫、尘肺病》、抗战老兵的老年《龙老》,还关注边缘的心智障碍者《一切都会有的》......
他的镜头,总是对准社会主流之外的人群。
这部《矮婆》也是。
片子的主人公就叫矮婆。听着像老年人?实际是一位12岁的孩子。
在湖南新宁的乡俗里,“矮婆”就跟我们熟悉的“狗蛋”差不多,代指贱养好带的孩子。
熟悉导演的胖友,对这孩子有印象吧?
是他的纪录片之一《村小的孩子》里,那位被奶奶带大的留守儿童蒋云洁。
蒋能杰对留守儿童特别留意。
09年,他在网上筹款六千来块,就带着设备回到新宁县光安村,跟拍老家的留守儿童们。
攒下的素材,陆续制作成纪录片《路》《村小的孩子》《加一》,被观众称作“留守儿童三部曲”。
乍眼看上去,《矮婆》像是《村小的孩子》的续集。
片里的人物几乎一样,故事也能衔接。
在《村小的孩子》里,就算日子穷苦,孩子们还保留着童年的纯真。到了《矮婆》,时间拨到几年后,他们的世界已经撒满成年人的玻璃渣。
但其实两部片很不同,《矮婆》是蒋能杰唯一的一部剧情片,制作班底也格外亮眼。
剪辑廖庆松、音乐林强,都是侯孝贤常用的幕后大咖。
剧本接近一半来自他自己的童年往事,另一半改编自蒋云洁和其他留守儿童的故事。
用了不少空镜、长镜头,来表现留守儿童的隐忍。
有股致敬侯孝贤的味道,像是蒋能杰版的《童年往事》。
拍片的时候,蒋能杰对能否公映也没把握。
即便是小成本制作,费用对他而言也很难扛,直到去年才把负债还清。
导演宁愿背债,也要拍成这部片。
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
故事里的村庄,像被急速变化的时代掏空了。
这里看不到年轻人。多的是野蛮生长的孩童,还有几乎没有劳动力的暮年老人。
年轻人都去哪了?要养家啊。
有些就像《矿民、马夫、尘肺病》记录的,政府整顿前,在附近山上的非法矿场做矿工、马夫,拿命换钱。
不幸的人患上了尘肺病,恶化成癌,因无钱医治而死。
逃过一劫的人,也不会选择留在村里。
他们会再次外出,跟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去最近的一线城市打工。
矮婆是被奶奶满娘凑大的。这个小家,是村庄几百户人家的一个缩影。
一次作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作业“我的妈妈”。
放学后,漫漫山路回到家,她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于是问奶奶:
以前那个人是哪里的,就是以前生我那个人
原来,矮婆从没见过亲生母亲,这篇作文对她来说太难了。
生下她后,她妈就离家而去。
之后她爸再婚,给家里新添两个妹妹后,带着后妈去了广州打工,过年才可能回家一趟。
小小年纪,矮婆就有了当家的样子。
奶奶年纪大了,她要分担家务和农活;妹妹们都还小,她要帮忙照看。
生活催着她过早地成熟。
城里的孩子被保护得很好,不想念书、讨厌考试,可能就是最大的烦恼。
这种烦恼,对矮婆来说甚至是奢侈的。
她的成绩越来越差,期末考试的时候,考着考着睡了过去。
奶奶责骂,她乖乖挨打,就像她大多数时候的样子——
不哭不闹,没有情感的表达,对生活的一切都默不吭声地承受着。
你甚至很难听到她说:我想爸爸妈妈了。
不表达,就代表她不需要吗?
有次,亲戚各给了她和妹妹一个桃。
妹妹立马独自吃了起来,矮婆先是切出一半给奶奶,自己才开始吃。
她很懂事,但她望向妹妹的眼神却很复杂,像是嫉妒。
她多希望自己不必那么懂事。
矮婆还是个在成长的孩子,她有很多的烦恼需要被倾听,但生活环境不允许。
沉默,是因为她无法向任何人表达。
片里有个意味深长的处理——矮婆上学的山路。
这条路夏天晒、冬天路滑、雨天积水,一年四季没有好走的时候。
刚开始,有好几个同学和矮婆结伴。后来,他们都逐个离开了队伍。
有的花钱坐校车,有的在学校附近租房。
还有些人不一样,他们辍了学。
在一次上学的路上,矮婆撞见曾经的同伴蒋麒。
他染了一头杀马特式的红发,和他爸一起坐上面包车离开,去广州打工。
最后,上学路上只剩矮婆一个人。
这时片子过半,和她同龄的小孩,都对未来作出了选择。
山路上的人越走越少。
就像这座村庄,被掏空了。
也像矮婆的童年,童真一点点被生活劫取,不得不提前进入尾声。
虽然有改编成分,但《矮婆》很像是《矿民、马夫、尘肺病》的姊妹篇。
怎样境遇下的人,才愿意干用命换钱的工作?
只有一条出路的。
《矮婆》拍的,正是这群人的童年。
在这个村庄里,很少看到比矮婆年纪更大的孩子。
九年义务教育,是他们人生的一个分水岭。
大部分人在这之后选择了和父母同样的路,甚至还有初中没念完,就辍学去打工的。
这不是父母所期盼的。父母在外打工,是为了下一辈能有好的将来。孩子们,却自愿地重蹈覆辙。
自愿......更准确地说,是他们看不到那个好的将来。
有个叫聪聪的孩子,没考上高中,在家混日子。
有天他背上包就要走,爷爷越是劝,越是拉他不住:
-你这么小,出去打工谁要啊
-您老是讲重复的话,我说要走就要走的
聪聪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爷爷望着他的背影很久很久,有心无力。
谁在逼他们做选择?
和聪聪一样的孩子,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读书无用:
你读什么鬼书,以后又是个打工的相
他们看过太多人,读了九年书考不上高中。就算考上了,因为交不起学费,还是要辍学。
读书很奢侈,留守儿童最后能通过读书改善生活的,凤毛麟角。
在他们眼中,反倒是打工看起来更实际,这几乎就是唯一的出路。
在《村小的孩子》里,蒋能杰曾问过这群孩子,长大后想做什么。
他们无一不是回答:打工。
从小,他们就从周边的环境领会了生活于自己的残酷。
但外面的世界,是否真的给他们留有一席之地?
矮婆曾到过广州,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短暂地待过一个寒假。
那时奶奶去世,父母没辙,只好把三个孩子接到广州。
他们联络熟人、封红包,四处去找能收留孩子的学校。然而,各种门槛都把孩子拒之门外。
寒假结束,矮婆又回到了村里。
能够预想到的是,再过个几年,这也是她父母的未来。
年纪大了,不再被工厂需要。
打工攒下的钱,在大城市买不起房、上不了户口,只能回乡继续老本行:干农活。
迟早,养家的重担落到矮婆身上。
要是没考上大学,矮婆也只能重蹈父母的覆辙。
而她的父母,逐年衰老,成为被留在村里的那群孤独老人。
一切回到原点。
蒋能杰跟拍家乡十余年,镜头下是一个又一个留守儿童的人生轨迹。
他的作品串联起来,其实是这座村庄环环相扣的恶性循环。
这幅图景是中国农村的一隅,但绝不是个例。
在影像之外,六千多万留守儿童中,还有多少人在经历同样的人生?
蒋能杰用“留守儿童三部曲”,把循环的破口指向了农村的教育问题。
这些孩子为什么认为读书无用?
别责难他们的学习能力,先看看教育资源的分配有多不平均。
学校少,师资质量远远低于城市。
有些孩子读完小学,算数、写字还成问题,也不知道首都在哪。有老人跑去学校骂老师:
你们这些老师,我要说你们
我孙子怎么了,越读越笨了
听完我笑不出来,这句滑稽的质问,透露着一个残酷事实——
教育资源的差距,从起跑时就把他们和城里孩子远远区分开来。
但这也不能怪老师。
薪资待遇太差,留不住人才。
09年,村里小学给老师的工资是六七百一个月,待遇还远不如打工。
为了生存,很多老师不得不放弃这群孩子。
老师本来是一个代课的老师
可能要和你们的爸爸妈妈一样出去打工了
去年,因为一段给爷爷奶奶拍婚纱照的视频,从农村走出的赖家益一夜成了网红。
最近,他又上了热搜。
众多机遇摆在面前,赖家益却放弃在上海的高薪工作,回到家乡做一名村小老师。
许多人赞扬他的正能量。
确实,农村需要像赖家益一样有担当的年轻人。
但如果这种担当,换来的却是一份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工作。
孩子们的身边,又怎么可能出现更多的“赖家益”?
蒋能杰把现实摊开来给我们看,赖家益用自己的力量,去慢慢暖化现实的冷冽。
或许力量微小,或许现状一时无法改变。
所幸,国家逐步出台相关政策,扶持乡村教师,鼓励更多年轻人参与到现状的改变中。
越来越多像他们一样的人,走在行动的路上。
谁说一点一滴的力量聚集起来,不能滴水穿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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