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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年,娄烨的[兰心大剧院]终于上映了。
首周票房不及上一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三分之一。
这也许不会是目前为止娄烨最卖座的电影,但绝对是最怀旧的一部。
娄烨是上海人,把上海拍了一遍又一遍。
[兰心大剧院]和他自身的勾连更深。
从小在兰心大剧院后台看父亲排戏的他,对剧院和舞台有特殊的情感。
所以在电影里,他干脆把1941年孤岛时期的上海租界作为戏剧舞台,又把租界里的兰心大剧院升级成战场。
庞杂的人物轮番登场,多方势力纠缠,线索交错成网。
定档特辑剧照
主角于堇(巩俐 饰)是女性,既是明星,又是间谍,要在这个舞台上出演自己最后一个角色。
谍战题材,戏中戏的设定,既有乱世中的家国情怀,又有小儿女的爱恨情仇,本该是一出好戏。
可这次,是娄烨对舞台的痴迷,框柱了他。
戏里的人都是棋子
[兰心]的故事发生在一个焦灼的时空。
1941年的上海已经被日军侵占,只有租界尚处在欧美的控制下,成为大批民众避难的“孤岛”。
然而此时距离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只有一周的时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按虹影原著《上海之死》的描述,租界是“搁在汪洋中小小的木筏”,“只要浪掀得再高一点儿,再高一寸,这木筏就注定会倾覆。”
所有人都是这块木筏上被命运摆弄的棋子,面临严峻的生存问题。
但在[兰心]中,“孤岛”沦为了舞台背景板,甚至是银幕上的几行介绍文字。
娄烨是不爱宏大叙事的导演,他的电影美学有一大特点,是展现个人的本能欲望与外界现实条件的对抗。
这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是失真的,生死面前,何谈欲望。
然而在[兰心]中,娄烨把最擅长的武器也丢掉了。
每个人物的塑造都是缺失的,哪怕是绝对的大女主于堇。
借用电影中唯一没有双重身份、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导演谭呐(赵又廷 饰)的话,“我只是一个棋子”。
于堇是想摆脱棋子命运的人,但她的主体性却被隐形了。
她的情感无法落地,欲望也蜻蜓点水。
虹影为于堇下过判词:
“一个已经成长的女人,如何面对爱恨,如何选择生死。”
于堇爱谭呐吗?
应该是爱的,不然也不会在突出重围全身而退的条件下,明知是圈套也要赴死应约。
连生死也不顾,可见爱之浓烈。
可在全片,实在找不到一丝于堇爱谭呐的痕迹,反倒是谭呐摇尾乞怜。
于堇有家国情怀吗?
当然是有的,不然也不会故意传递错误的情报,使美国被迫参与二战牵制日本。
这么做背叛了她的养父,她唯一的亲人。
可我们无从知晓她作为棋子了解这层利害的原因,也看不到她在执行任务过程中的两难。
无论是小情还是大爱,于堇的动机都不能让人信服。
中心人物立不住,围绕在她身边的群像戏也失效了。
[兰心]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太浅,关系塑造得潦潦草草。
单拎出来于堇和白玫(黄湘丽 饰)这一对,实在让人意难平。
白玫作为军统代表,见于堇一面就把任务抛之脑后,把自己交了个底透。
于堇随随便便就对她用了迷魂药,两人的交合有点偶像睡粉的意思。
之后白玫完全听命于堇,也有能通过于堇登台演出的原因。
原著中两个人的关系要复杂得多,白玫是于堇和前夫之间的第三者。
同是专业的间谍,又是情敌,关系势均力敌。
你来我往的小心思,相互推拉中产生的欣赏,身体上天然的亲近,要耐品多了。
除此之外,电影中于堇对前夫(张颂文 饰)是纯粹利用还是掺杂情感,汪伪的莫之因(王传君 饰)为什么偏偏跟白玫过不去……
人物的交集或者是匆匆带过,或者让人一头雾水。
说来也怪,情感纠葛其实是娄烨擅长处理的东西。
[推拿]讲按摩院一群盲人的爱恨情仇。
因为失明相亲屡屡失败的沙复明,听闻都红貌美对她展开追求,却遭到了拒绝。
他的爱情出于虚荣,而不是对自己所处的盲人群体的真正尊重。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讲时代风暴下一群小人物的命运缠绕。
三角恋的三个人,可以因为见证杀人现场拥抱在一起,目的不是安慰,而是“我抓住了你的把柄”。
娄烨过往电影中深入而多义的纠葛,在[兰心]中通通不见。
他们更像是被操纵的玩偶,在舞台上走个过场,就鞠躬下台。
就连欲望,也成了平面化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像广告植入一样夹带出场。
戏外的观众也是棋子
人物和人物关系的虚空,直接导致[兰心]缺少情绪高潮,影响观众共情。
所以结尾于堇和谭呐虚实难辨的依偎虽美,却失去了它应有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娄烨刻意给观众制造了许多观影门槛,从这一点上讲,戏外的观众,也是棋子。
他曾经在采访中解释道,“整个影片站在未知的角度”。
“影片中的人物完全不知道一星期之后世界变成什么样,太平洋战争将要爆发,二战将要结束,这是那个时候的人未知的未来。”
但未知的未来,并不会影响人物的基本动机和基本逻辑,更不会影响人物的过去。
[兰心]这样一个背景复杂的故事,有这么多双重身份的人物,直接放弃了“前史”叙事。
如此一来,观众的困惑更多了。
观众不知道于堇回上海前在香港接受了三年的训练,才会觉得她在后半段的“神枪手”表现相当突兀。
观众也不知道于堇是战火造就的孤儿,养父于她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抚养之泽,是她生命中顶重要的人,才会觉得她隐瞒情报的选择难懂。
如果不对这些过去进行说明,观众看多少遍电影都没有用。
还有娄烨经过特殊处理的黑白影像。
他特意要“不好的黑白”,而不是那种唯美干净的黑白。
“容易让观众从现实本身、从人物游离开,而关心到那些光线和风景。”
粗糙的黑白影像虽有质感,却掩盖了大量的画面细节,影响演员的表演向观众的传达。
有一滴泪
其实,有点得不偿失。
宣传点中的戏中戏,也是一种“玩法”的升级。
[兰心]的枪战场景发生在剧院,舞台上戏剧正在上演。
可是戏中戏在情节上,与谍战故事几乎毫无关联。
娄烨的本意,是通过戏中戏补充[兰心]缺少的工人阶层,还原“孤岛”时期上海的完整色谱,实际上却相当抽离。
这倒不如原著上的白描:
“这雨把上海夜色添得神秘过头,在这么高的地方,那马路上干夜活的清洁工披着雨衣,活像个幽灵,那赶早市的菜贩子鱼贩子,走路杳无声息的窃贼,发现的人大叫大嚷,接着是狂跑狂追的脚步。”
这是于堇在19层的酒店客房,打开窗户看到的场景。
空间上的高低与阶层形成互文,而且是非常适合影像化的文字。
[兰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于堇所住的19层客房,高高远离地面。
娄烨太怀旧了,他精心设计了一个漂亮的“装置艺术”。
只是为了追求影像效果,丢掉了自己的武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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