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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炉香]今天上映。
因为豪华的班底，我对这部电影充满好奇，说什么也得一看。
比起大家热热闹闹讨论的还原与否，我觉得更难得也更重要的，是它拍出了时代与爱情的冲撞。
是最复杂的东西，遇上最纯粹的东西。
本质上，这是那个完全堕落的时代，利用少女的爱情，对她进行不透风的围堵，不见血的绞杀。
葛薇龙(马思纯 饰)还是个少女，从这个意义上讲，和古往今来的每个少女一样，她身处在“爱情的时代”，一个对爱情满怀憧憬的时代。
可是，葛薇龙也身处在战前的中国香港，山雨欲来风满楼，从这个意义上讲，“时代的爱情”，没有容身之处。
爱情生不逢时，“爱情的时代”一派烂漫，“时代的爱情”风雨飘摇，[第一炉香]讲的，正是这两者的错位。
在这种错位下，一个本该无忧无虑，至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自愿卖身，以供养爱人过奢靡的生活。
你尽可以哀叹葛薇龙的选择不值得，但无法否认，葛薇龙对乔琪乔的爱慕，本来只是少女对爱情的正常追逐，谁都会有。
这种追逐，甚至与乔琪乔(彭于晏 饰)本人无关。
葛薇龙不求回报，也不肯乞讨，于是她在片尾说：“我爱你，关你什么事？”
她没有意识到，这段爱情本也不关乔琪乔的事，她迷恋的是爱情本身。
有太多人书写过这种迷恋。
德国女诗人Kathinka Zitz写：“我爱你，与你无关。”
人们把它误传为歌德所作。不奇怪，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里，这个年纪的维特，也深陷在恋爱的烦恼里，无论绿蒂有没有回应，他一心想着：“绿蒂啊，只要能为你死，为你献身，我就是幸福的！”
茨威格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更是描绘了一场从贫瘠年少而起的爱情独角戏：“我只有你，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而我却始终爱着你。”
处在恋爱的年纪里，无论如何也是要走这么一遭的。
葛薇龙原本是要和卢兆麟(尹昉 饰)唱这一出恋爱戏的，只是小年轻也经不起诱惑，三下两下就被姑妈梁太太(俞飞鸿 饰)勾去了魂，她正气闷，乔琪乔正是趁这个空档闯进来。
时机很重要。
哪怕，动机并不光彩。
乔琪乔并不是为了给葛薇龙解闷，只是梁太太给他递了个眼色，要他支开葛薇龙，别坏了她勾引卢兆麟的好事。
乔琪乔陪她散步，给她念诗，这些实在是他这情场老手面对女性的条件反射，根本不费思量。
在电影的大部分时刻里，彭于晏疯狂地散发着那种荷尔蒙，偏生的又带着几分谁都不在乎的劲儿，欲擒故纵，更加致命。
他见了睨儿(张钧甯 饰)就低头嗅她发间的花，见了梁太又顺口是两句暧昧，讨得女人欢心，又不费钱不费力，干嘛不做？
只是梁太会和他太极推手，葛薇龙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凭动物性的本能感觉到了危险，可也没有什么招数好使，只能羞得躲开了。
这一躲，就埋了命运的伏线——
葛薇龙一躲，正中红心，找到了爱情上苦苦追逐的目标。
而乔琪乔只是顺手，不小心捕到了个猎物。
从一开始，乔琪乔和葛薇龙，就不在一个段位上。
乔琪乔是危险的火，而葛薇龙是执迷的蛾。
飞蛾扑火，死路一条。
你看他们俩在电影里的出场戏份。
乔琪乔出场，是未见其人，先闻其行。
梁太太戴一顶宽檐帽，罩着一层披肩的面纱，一路走得风风火火，面纱飘飘荡荡，和田惠美何其偏爱俞飞鸿，一身半遮半掩的合体礼服，显得梁太太锋芒毕露。
从那面纱里飘出几句恶狠狠的咒骂，骂的就是乔琪乔。
说的是乔琪乔竟敢戏弄她梁太太。
梁太太这出场，便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而这个乔琪乔，连梁太太也没放在眼里。
好生厉害的人物。
而那边葛薇龙出场呢？
那年头学生妹的蓝布衣裳，学生头，齐刘海，睨儿和睇睇问她找谁，她满口是找“我找姑妈”，连个名也报不上来，局促古板得叫下人也看不起。
更不用说，那头梁太太来了，见了她，劈头盖脸就问候她父亲：“葛豫琨死了么？”
气焰上，把她压得死死的。
这一物降一物，人物只是刚刚亮相，葛薇龙就被压在了食物链最底层。
之后发生的一幕幕，也就毫不奇怪。
乔琪乔说，我晚上来找你；葛薇龙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又干脆起身，缩在屋子的角落里——
你要来，我就等你。
乔琪乔到了；葛薇龙不语，只是直喇喇地躺到床上去，一个是游刃有余，一个是全身心交出的真诚、笨拙——
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你。
电影用这一幕幕，表现出了这场爱情里势力的完全失衡，可你又不忍心真的骂葛薇龙愚蠢。
怪只怪，花季，是个爱情的时代。
误打误撞认定了一个对象，歇斯底里走上不回头的路。
可能是糊涂，可能是犯傻，但，这是这种年纪常有的傻。
李清照写过这样满怀国仇家恨的苍凉句子：“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但那时候，她已经走过几十载人生路，眼见着江山连连失守，也经历过遇人不淑甚至无妄的牢狱之灾，早超越了小儿女情长。
十几岁时，家中来了客人，她却也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借着闻一闻青梅香的幌子，看几眼来拜访的青年才俊。
很难有人，在这个年纪，就清醒地破除对爱情的迷信。
在这个年纪，谁不是把对爱情的误解当成爱，认为爱情就是必须粉身碎骨，必须轰轰烈烈，必须飞蛾扑火。
但这种飞蛾扑火，只存在于特定的人生阶段里。
只要走出这个为爱情要生要死的时代，就会知道，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作践自己。
走得出去，也就学乔琪乔的妹妹周吉婕(梁洛施 饰)，出家做个“洋尼姑”了。
只是处于这个人生阶段，总会一叶障目，以为爱情是全部。
每个时代，都永远有人处在花季雨季，也就永远有人飞蛾扑火。
只是这样的爱，就算同样是跟乔琪乔这样不值得的对象，在不同的时代里，也会发生不同的化学反应。
在某个时代，你会成为少年维特；另一个时代，你会成为茨威格笔下的陌生女人；换个时代，也可能你只是有一段不甚值得怀念的初恋，你在网上写上一个帖子，大骂前任，获得点赞数十个，然后帖子被埋藏在浩瀚的字节海洋里，如此而已。
葛薇龙最大的不幸，甚至也不是遇见乔琪乔，而是她生在那年月的中国香港。
是那个年代，滋生出梁太太和乔琪乔这样的怪物。
电影里，俞飞鸿演出了梁太太深不见底的空虚：她夜半惊醒，穿着华美的睡袍，在装点着孔雀标本的大宅里游荡，吸一口烟，烟雾缭绕里像个游魂。
这样的怪物，偏偏又像僵尸，见到活物就啃一口，非把所见的，都变成同样的怪物不可。
那时代吸干了她的血，她现在要吸别人的了。
影片的最后一幕，把那种扭曲的时代演活了。
是新年，满街热气腾腾的，吃食、烟火，好像很繁荣。
但从不知哪个黢黑的角落里，就蹿出几个洋水手，和个涂红抹绿的女人勾肩搭背的。
看起来歌舞升平，内里生的都是蛆虫。
而当下的我们才知道，就连这表面上的歌舞升平，也留不久了，战争在不远处，香港地区也将沦陷。
那不是繁荣，是最后荒唐的醉生梦死。
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里，怪物们进行着最后的狂欢，把葛薇龙这个猎物，一步两步诱进了这个圈套。
连葛薇龙所追逐的爱情，也沦为一块遮羞布，掩盖着这个时代的不堪，掩盖着怪物们的苟且，成为绞杀少女的诱食剂，如此而已。
[第一炉香]也一步一步的，让观众痛心于葛薇龙，痛心于一段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一段初恋，被时代扭曲为一出伦理悲剧。
最单纯没有杂质的感情，硬是被时代染成了这种脏东西。
越是纯白，越是惨烈，越是鲜艳，越是糜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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