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特供 (贾斯炜:心理咨询师、法学教授、作家) 小时候不知道特供这个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特供的事情,也不知道特供是什么意思。 父亲复职后好像是不到一年就退休了,那时我应该是上初中了。春暖花开的一个周末,我放假回家发现家里泡了肉腱子,还杀了鸡子,心想我在学校一个星期了,这是要给我改善生活的节奏呀,但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原来,如果是给我改善生活现在必然已经煮上了才对,但又不好意思问,晚上心理极不踏实地睡觉了。 可能是从学校回家二十来里山路跑累了的缘故,一上床就睡着了。 天还没有亮,父母亲就起床打扫卫生,收拾屋子,睡梦中的我,觉得一时间两个哥哥、两个嫂子、两个姐姐都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反正也就极不情愿起来了。 原来是父亲前几天收到了失联将近三十年的大学同班同学,后来的同事,从百里之外的来信:这天上午九十点钟来拜访我的父母。 父亲叮嘱我们要叫这位贵客为“舅舅”,因为他和我的奶奶同姓一个“洪”字。 父亲复职时利用国家补偿的钱买了一块手表,大约八点后,父亲就不时地看看手表,不时地向来时的路口张望,因为父母、哥哥、嫂子、姐姐们都要做事,父亲便要我到离家两百米左右的开阔地带看着对面山上的动静儿,我便向屋里走,父亲问:“做啥子?” 我说:“带本书边看边等。” 父亲不耐烦地说:“看人就看人,这一会儿就把书读成了?”我只好空手走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父亲跑来了,看了会儿来时方向远处的山路,问我:“没有看到人影?” 我说:“没有。” 父亲站了一会儿,泱泱地转身回去了。 不一会儿,远方山林小路下山处,隐约间出现了一个人影,渐渐地清晰了起来,觉得是一个老人,我高喉咙大噪地叫道:“舅舅!” 人影好像抬头向这边看了看,又低下头走了起来,我再次叫道:“对面下山的那个人是不是贾老师的同学——洪舅舅,洪老师?” 那人站住,仰头望了过来,我觉得这个人应该就是父亲要等待的人了,再叫道:“我是贾老师的儿子,您是洪老师吗?” 可能是太远,人家听不清的缘故,很快就又专注地向山下走去。 此时,父亲拼命地跑了过来:“洪老师……”还没有落音便哽咽了起来,对面果真山上的回音也清晰地送过来了:“贾老师……” 一向硬朗的父亲腿打起了哆嗦,颤抖的双手摸着眼睛向坡下走去,我见状,鼻子酸了起来,立即上前扶着父亲向洪老师来的方向…… 舅舅和我父子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了沟底。 一个面容清瘦,眼眶凹陷,晶体浑浊,而又神情坚毅,白森森新刮胡子茬下留着细细血痂子,身穿灰色短薄袄儿的高挑老人和父亲同时紧赶几步,紧紧地抱着,同时吭的一声,老牛被宰时一样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只好陪着他们也大哭了起来。 很久,可能是他们哭好了,也可能是哭累了,也可能是哭麻木了,也可能是……总之是二人又几乎是同时松开,同时抬起右臂擦拭了眼睛后,携手向阳坡——我们的家来了。 因为哥哥、嫂子、姐姐们都是要帮厨的,所以父亲一番介绍之后,就各自做事去了,留下我和父亲陪着舅舅。 他们必然说了很多我听不懂和不关心的事情,但这样的一个记忆线索至今难忘。 当时的安阳是郧县,当然包括现在的十堰在内的“米粮仓”,除了县城,安阳就是郧县重点关注的对象,教育当然也是除县城外的第二大地方,父亲作为“高级知识分子”便分配到了安阳“带领”那里的教育。 父亲发现那里严重缺乏历史老师,便向县里多次要人,县里因为也缺人而迟迟无法调配,最后只好放权让父亲自己物色。 一当地重要干部得知这一消息后,便把他的舅官“推荐”给了父亲,父亲考核时发现,这人除了滚瓜烂熟地背诵当时流行的各类“牢记血泪仇”之外,就是写得到包括自己名字在内六七十个字,便“一票否决”了。但因为当时教师食堂没有工友,父亲还是建议把那人招到学校当工友。 舅舅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据说是大学毕业教了不长一段时间的书后便被清理出局了。那里毕竟人才难求,父亲经过反复考虑还是报县里同意,启用了舅舅,但县里的前提是父亲得好好监督他,防止向学生输入“错误”观点。 让父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舅舅不久便被举报,在讲抗日战争课时,说是抗日的胜利是中华民族一致对外的原因,只字没有说到“摘桃子”的事情…… 大概是舅舅不该有这场劫难,推荐工友的那个干部主动提出来说舅舅虽然成分有问题,但毕竟是读书人,放到食堂作帮厨,工友还可以改造他,而他又可以提高工友的文化程度。 半年后,工友成了真正的历史老师,舅舅成了真正的工友。 我也不知道父亲那时到底是什么级别,在他们的这次相聚中,从舅舅那里得知,父亲当时是带着每个星期两个鸡蛋的特供下来的。 父亲喜欢喝鸡蛋花儿,所以这两个鸡蛋分别是周一、周四的早上各一个,由工友冲成鸡蛋花儿等父亲起床后喝。 不久,有人举报到领导那里,说是舅舅每次都要偷喝一部分父亲的鸡蛋花儿,虽然父亲坚决不认,但领导还是要求以后给父亲炖成鸡蛋糕。 让父亲万万想不到的是,舅舅不久又被举报到领导那里,说是他每次都是把父亲的鸡蛋打开后,先自己喝一些生的后,再加水搅匀炖糕的,虽然父亲还是坚决不认,但从此领导要求必须是给父亲煮整鸡蛋吃。 不久,舅舅又被举报说是为了讨好学校边上的一个地主娘子,把父亲的大鸡蛋跟人家换成了小鸡蛋…… 于是领导决定,以后父亲的鸡蛋来了就直接交给父亲,父亲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此时,父亲刚好身上出疹子,医生说是吃鸡蛋过敏的缘故。于是父亲就将每个星期的两个鸡蛋,在老师们都在食堂吃饭时,他会亲自下厨做成汤,大家一起吃。 据舅舅说:其实说父亲“出疹子是吃鸡蛋过敏的缘故”的那个医生后来给舅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一说,同时父亲当时身上根本也没有疹子。还有,郧县人后来说的“一个鸡蛋八碗汤”,就是从父亲那里传开的。 父亲被划了“个人成分”,打回老家后不久,上面又给了学校一个“个人成分”指标。正当这个指标无法分配下去时,有人举报说舅舅在多次磨菜刀时用仇恨的眼光看着墙上的巨幅画像,心中必定说的是“有刀就不怕你脖子粗。”于是加上本身的成分,舅舅便成了“双料分子”,被打倒…… 接着,那个干部的弟弟被招到学校当了工友。 舅舅退休后,去世前写了九十九万字的《拥护是可以分类的》一书,详细阐述了关于“拥护”的方方面面,待后人出版。 二0二二年二月十七日于市府路一号 楚郧心理健康管理工作室、法律事务有限公司。 电话:0719-8682896、13872801780。 qq:729887056;微信:jsw7238760。 地址:十堰市茅箭区市府路1号万象国际城2单元603室。 作者简介: 贾斯炜:心理咨询师(师从曲鹞奇)、法学教授(师从冀甲午)、作家(师从於川)。楚郧心理健康管理工作室负责人、楚郧法律事务有限公司董事长。 1970年生于鄂西北大山深处一个小山村——红椿坡。先后或同时从事过司法、律师、法学教师、法制节目编辑、心理咨询师等职业。 爱好文学写作和民俗文化,发表新闻、随笔、散文、小说等文字1800余篇,论文30余篇,出版有小说、散文集——《随性记》。 研究心理学30余年,擅长从心理、法理、伦理、中医的专业理论出发,分析心理问题导致的孩子厌学(行为问题)、夫妻感情、家庭矛盾、人生困惑、职场焦虑、专业(职业)方向考评、法律问题,从而解开心结,指引正确的交往方式、方法,挽救了无数在阴影中挣扎的个体和家庭,特别是迷途少年和濒危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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