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情事
风卷起黄昏暮色,遮住我的眼帘,鸦青色的天空晕染开绮丽的流霞,层层叠叠。夏日暑热在树梢间穿梭,少年额上的汗水闪烁着夕阳微光,非常明亮,斑驳的树影在他的眉眼间流动,似有星辰大海在他眸中。我轻轻一笑,心头掠过那个剪影,那些朦胧的情意,那段柔软的旧时光……跨越记忆的山海相见,他们说可有酒共饮?持盏劝斜阳,且待岁晚。
那是怎样的一段时光啊,廊前的迎春枝叶生长繁茂,摊开的错题本笔迹未干,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抖落下纷纷扬扬的粉笔灰,教室一隅激烈地争论着电路的连接是并联还是串联,前桌那个扎马尾的姑娘则悄悄对我说:“化学老师来了”,一转头便喝光我手中的奶茶……那个盛夏,那些日子好像就在眼前,如薄薄的一袭云烟,点洒在花间,我的眉前。
廊前的风吹动着迎春枝叶轻轻摇动,流云四散,变幻出许多模样,只是在那时,我们的青春无暇看庭前云卷云舒,那些罅隙时光中的美丽都随风远去,不曾在记忆中留下痕迹。我呢,做着冗长的英语阅读,思考着如何画出电子运动的轨迹,纠结于用怎样的方法才能设计出一个完美的生物实验。我清楚的知道,我从来不是那些可以轻松做出压轴题,交上一份完美答卷的人,我在山腰走走停停,进进退退,但从来没有机会领略山顶的风景。而那个少年啊,安静地坐在书桌前,蓝白的校服带着清新的肥皂香气,额发细软,眉目低垂,眼睫如蝶翼轻轻地颤动,筛下夏日炽热的阳光,脸颊上阴影错落。他认真地演算着物理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那样的热忱,那样的孜孜不倦,偶尔抬头问我:下一节自习课是什么?
在课间休息的间隙,我会碰碰他的胳膊,满怀希望问他物理试卷上最后一问的答案,大多时候,并不让人满意。而他会小心地问询:“要不要我给你讲讲这道题?”他铺开草稿纸,一步一步的帮我分析演算,纸上,隽秀疏朗的字迹错落有致,在我的心底辗转出年少朦胧的情思。体育课的时候,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那是难得的休闲时光。我们沿着长长的坡道走着,看灰色围墙上蔷薇花蜿蜒成画,夏风拂过,蔷薇花的馨香萦绕在鼻尖,溽暑尽散。踩着一级级被青苔覆盖的石阶,翠色欲染衣襟,颜色离离。嗅闻着潮润的草木气息,我们互相指认着那些花木,我说:“这是紫丁香”,他答:“素香柔树,回首已春暮”;他说:“那是垂柳”,我答:“绿杨阴里千秋影,年年花开花谢” ……长风过处,花影铺阶,流云拟作韵脚,那些遥远的诗歌,一字一句,勾勒出一场年少的遇见。我们也曾讨论过理想的大学,我说:“我想坐在珞珈山上,看夕阳晚照,等待夜色渐渐深沉,那时,身旁落樱纷飞,月色染花,银光镀影。”他思索许久:“躺在一列绿皮火车上,摇摇晃晃驶向北方,一夜之后,便是大雪纷飞,这样也很美。” 是了,当时年少,对一所大学的执念只是来自对一种情境的想象和迷恋。我们这些单纯的遐想让那段灰暗底色的生活似乎也变得清浅如水,盈满含香的素心。 也和舍友一起吃晚饭,我的盘子里是火腿烩豆腐和三鲜炖汤,她手里端着滚烫的干锅煲,食堂的“大锅饭”远不能和家中相比,却也有着粗粝却真切的美好。我们会谈起很多,那些让人头疼的物理题,那个会在课上读我的作文,待我极好的语文老师,偶尔吐槽某个令人讨厌的同学,也会念起木心的诗:“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并许下同样的期许。吃过晚饭,我们就坐在台阶上,喝一杯劣质的花茶,周身流动着茉莉的清香。长尾巴喜鹊从树梢飞到楼宇的屋檐上,又飞回来,那道轨迹有着熟稔的流丽,就这么单调的重复。我们抱着胳膊环在身前,沉默不语,静静等待铃响,丢掉没喝完的茶,然后离开。 日子就在一场场考试和改不完的错题中薄了下去,那一天终于到了,一切都很平静,跟寻常日子别无二致。最后一节课上,老师们耐心地讲解着考题,强调着高考的注意事项。放学后,同学们收拾好书包,抱着厚厚一摞书本三三两两走出校门,没有欢欣雀跃或者抱头痛哭,也没有那些煽情桥段。我一个人走在那条长长的下坡道上,道旁是不记年的梧桐和洋槐。一如既往的陈旧的围墙,陈旧的马路,和陡然发现的新开的店铺,在急景流年的时光里却也浓淡相宜。那段六百米的坡道我走了好久好久,路灯已经燃起微黄的光晕,回头望去,学校渐行渐远,终于走脱在我的视线,身旁的背影则各散东西,在夜色下慢慢隐去,最后,消失掉了踪影。我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依然怅然若失。到了那两天,我坐在考场上,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问最终还是未解的答案,理综卷子依然兵荒马乱地做完,却不曾有惊慌失措,只是心如止水,我的青春最终还是结束了,即使没有一场仪式与它告别。回家的路上,我拐进一家从未光顾的花店,挑了几枝白色桔梗,也许只是想用一点儿亮色让我的青春完结地不那么寒碜,或许只是单纯想买枝花,缘由,谁也说不清楚。到家,我却哑然失笑,花瓣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清雅无香,叶子却有些腐朽。 后来啊,樱花树下的梦最终还是流落在回忆里,随时间的潮水涌向岁月的另一端。而那个少年,却阴差阳错去往那里,北国的雪也在那个夏季融化蒸腾,不留痕迹。回想起来,我们从未向对方要过联系方式,我们知道,所有人最终会离散,而那些锦年情事其实无关风月,只是年少的一场际遇。不过,我们都会记得,在一个个朝朝暮暮里,有一个姑娘和一个少年,他们读诗三百,念思无邪,对聊淡日闲光。那个女孩,失掉了她所有的希冀与梦想,留在家乡,和一个她不喜欢的专业共度四年,缠绕在那些人事纠葛里,不得脱身。我则带着对西北的遥远想象和不安来到这座素昧平生的校园,紫嫣花蒸腾出蔚然云霞,萃英山巍巍而立,最初的相遇是这般的美丽。 过了许久,我渐渐明白,生活的真相是平淡,而忧伤最深处是空无一物。各种悲欣交集,在剥落多余的粉饰后,是返璞归真的寂然。其实,那串瘦长清简的日子不加矫饰,像一朵水莲花,想起时惊碎了岁月的涟漪。那些年岁,纸墨相对,那些旧事,长久弥新,像落花记取枝头的海棠春色,我想以笔墨,以文字,将这些锦年情事缝入韶华锦绣。当往事轻叩轩窗时,那些记忆的章节脉络分明。那些人间烟火的平仄,那些山长水阔的顿挫,婉转在她的眉眼,他的鬓边。 很久前就想提笔写下这些记忆,但是一直觉得时机不够,那个夏季,因为情感太过丰盛,反而梗在心间,难以言说。等到渐渐平静,沿着笔墨铺陈的幽径,拾起寸寸相思,追寻那些锦瑟华年里的缱绻情事。其实无他,只是希望,当回忆干瘪成瘦弱的骨朵,我苍老的心扉依然能看到,那些清欢薄念能如梁上燕,惊鸿归来,岁岁常相见。那时,我斜躺在紫薇花下的老藤椅,细细咀嚼回忆,不漏点滴,那些少年和少女,微笑模样,光芒盛放。 兰州大学2019级管理学院基地班任合欢 320190943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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