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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表婶
■ 吴春强
童年我寄养在平原上的外婆家,外婆住的村庄原来叫龙王庙村,“文革”的时候改为新新大队,村子里的人90%以上姓崔,人们习惯上叫崔塘村,因为村子的中央有一个人工挖的塘子。
在崔塘村,我表叔叫崔三更,听外婆讲他是半夜三更生的便得了这个名。表婶名字起的更有诗意,叫云凤。表婶是村子女人中为数不多读过书的人,相貌长得走在哪里都是男人眼中的一道风景,只因家庭出身不好,屈嫁给一身蛮力气的崔三更,并有了儿子小祥。
我的小名叫小强,跟表婶的儿子小祥谐音。表婶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外婆也在村子里针线活做得绝佳,两人惺惺惜惺惺,得闲的时候就经常坐在门槛上,边做活边拉家常。
记得那年狠批“地、富、反、坏、右”的时候,出身地主的表婶成了大队为数不多的“黑五类分子”,天天少不了挨批。由于白天人们忙于地里的活,到了晚上,大队麦场上点上几个大汽灯,就成了批斗会场。
表叔崔三受表婶的牵连,每天晚上陪着挨斗,在大队民兵连长的劝导之下,非要和表婶划清界限。看着年幼的小祥被一群小伙伴追着喊“地主崽子,坏、坏、坏”,表婶的心碎了。加上表叔天天嚷着要分清敌我,在一个白天,谁也没在意表婶没有出工。她偷偷在家里上了吊,可怜的小祥成了没娘的孩子。
表婶的死并没有阻挡住无休止的批斗会,每天晚上人们照常乐此不疲地批“地、富、反、坏、右”,麻木了的神经,很快将表婶的死遗忘得干干净净。
转眼到了冬天,这年平原上的天气就是奇怪,到了该下雪的时候不见下雪,却特别的干冷,经常刮着五、六级的大风。外婆老早就给我做了一身新棉袄棉裤,还有棉鞋、新棉帽,上上下下把我捂个严严实实,暖和极了。
这天,我又和一帮小子妮子疯玩个够,直到天黑外婆喊我吃饭的声音传来,我才一路跳着蹦着回家。可我还未跨过门槛,就吓得朝反跑,口中嚷嚷“有鬼、有鬼”,外婆在里屋听见,直奔门外,看着被吓得变了脸色的我,相信这“鬼”不是假的。
我对外婆说:“表婶坐在门槛上,扯住我的脚,不让我进屋”。
连着几天,我迈不过外婆家的门槛,每次表婶就“扯”住我的脚不让我进屋。
没办法,我只好睡在邻居小幂的家里。
一天晚上,我在小幂家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表婶的身影老在我眼前转来转去,好不容易迷糊着,我却在朦胧之中,看见表婶向我走来:小强,你别怕,表婶不会吓着你。我就是想让你告诉外婆一声,冬天好冷呀,让她老人家也给小祥做一套棉衣吧!我在那边也冷得睡不着呀!
第二天,我把昨晚的梦告诉外婆,外婆赶紧拉上我,颠着小脚一路小跑向小祥家里奔去。我看见小祥正依在墙旮旯里,浑身冻得瑟缩不止。原来小祥的个子长的特快,仅仅几个月,去年看似还大许多的棉衣到了这年的冬天全都短了半截,穿在身上根本无法抵御外面的寒风,更可怜的是小祥此时还穿着一双单鞋,他现在的脚根本穿不上去年的棉鞋。
外婆明白了,表婶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忘不了她的儿子小祥,就托梦于我不要忘了这个哥。外婆在灯下忙了几个通宵,总算为小祥赶做了一套棉衣,还好,小祥一点也没有被冻坏。
自打小祥穿上了外婆为他做的棉衣,我回家再也没被表婶“扯”住过,也没有再梦见过表婶。
以后的春夏秋冬,外婆做衣服总是我和小祥各一套,想必表婶这下在地下也可以安息了。
很多年过去了,与家人说起这件事,都说我是犯癔症了。其实,那时我很小,但这件事真真切切的发生过。如今我和小祥弟都是奔60的人了,我仍在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心中默念为表婶祈祷,愿这世界上的悲剧不再重演,表婶在天堂里永生。(十堰市贵州路25号金武超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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