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阿平舅舅就是一个青年小伙的模样,足足有我两个身长那么高。按照族谱,这一辈的男丁是平字辈,所以大家唤他平平。和我妈妈一样,舅舅是村里少数通过读书进城的人,他们先后考进了师范和大专。这一辈里更多的人通过务农和打工谋生,识字的外公总揶揄他俩道,“讲话味道都不一样咧——油墨味!”
舅舅的举止和措辞很快开始讲究起来,勤工俭学赚的钱花掉一点,就能把自己收拾得十分清爽。偶尔得空去我妈任教的中学,即使只是扯些闲篇(闲谈几句)聊聊近况,也要穿上挺阔的涤纶外套,把飞起来的碎发拢好。
“当然不是臭美啊”,舅舅振振有词。照他的解释,呈现容光焕发、生气勃勃的精神面貌,一是为了证明咱们农村人也可以扮靓,能有昂扬向上的气质;二呢,是为了给我妈争面子,维护师尊的威严。我妈惊呼,没想到这小子心细如发。
其实舅舅只不过长我十岁有余,生性活泼好动,带领村里小辈们挖荸荠钓虾。在我们这些跟屁虫面前,他从不以长辈自居,以致于几岁的我常常错喊他为平平哥。那时小孩子的兜里都瘪瘪的,零花钱按毛积攒。然而,父母亲的教导颇严,要求我极力拒绝亲人背着他俩给我买东买西的“行径”。一个平常的周末,我回老家玩耍时,舅舅也在。
他递来几张十元大钞,请我帮忙跑一趟村口的小卖部,去挑些吃食——问问老板新进了什么稀罕好物。一溜烟的功夫,我提溜来了苹果、香蕉、一些袋装速食以及价值几元的蛋卷甜筒。舅舅剥开纸壳把甜筒递给我,却说“小孩才吃这个,我不吃”。我不疑有他,开始毫无负担地品尝起这支高档冰淇淋来,其他美味也迅速地被小伙伴们消灭掉了。
舅舅在临毕业的那个春夏被县里的事业单位录用,随即和女友商量打结婚证、筹备在村里办酒席,一切都是如此的顺遂。然而就在婚礼前几天,舅舅因意外在县里溘然离世。再见到他,准新郎已然躺在灵堂当中,神情安详地仿佛在聆听亲友喝着哀乐才能唱出的悲恸。
命运的残酷在于,时光还没来得及在你额头上雕刻纹路,生命就猝然收尾;还没来得及看你奉献社会、回馈恩泽,你就撒手人间。仿佛一出慷慨激昂的歌剧,在即将高歌猛进的时刻突然闭幕。然而舅舅的精神是永恒的年轻的,机敏灵活之下是一颗周到热切的心,以善良淳朴为生活的底色。感受到这份关怀的老老小小无一不被这力量温暖着,支撑着,激励着。
(作者:金侣彝,武汉大学樱园三舍宿管办公室 联系QQ 7769318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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