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哀思
华灯初上,残月朦胧。
檀香几案上,承接了几滴厚重的泪。
耄耋之年的他,傍桌而立。
清明月夜,雨丝纷飞。
今日,他没有去墓前,不能去也不敢去。
因为一去,便要拜倒在墓前,肆虐的泪水会比大雨还要滂沱。
他本有三座墓要去——外婆的墓,同学的墓,妻子的墓。
窗外飘来米粉肉的香味,几案上的泪珠又多了几颗。
他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所以他常常自认:“我是外婆的孩子。”
外婆孙子孙女多,可每次只要旁边没有人时,外婆都摸着他的头说:“我最喜欢你这个瓜崽子。”
外婆并不富裕,可就是那点微薄的养老钱,外婆也常会拿出来,逢年过节,买饼干给他吃。
他喜欢外婆,并不仅仅因为外婆家有好吃的。
外婆会做人,也会教他怎样做人。
有一回,外婆家来了个远方的亲戚,外婆让他叫“大表舅”,他却不叫,还别过脸去,躲在外婆后面。
他不叫人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大表舅”面相严肃,他十分害怕。
外婆当着客人的面,并不责备他,只是等客人走后,笑着对他说:“娃崽,无论来的人我们欢喜不欢喜,都要叫人的哦,这是讲礼貌。”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觉得惭愧,又暗自欣赏外婆的高明。
外婆还教他洗衣物,起先他很不情愿,觉得这不是男孩子该干的事。
但外婆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喽,男女都一样的。多会点本事,没坏处的。
开始洗的时候,他洗不好,外婆不仅不骂人,还总是夸奖他愿意做、会做、能干。
渐渐地,他愈发自觉地洗衣物了。
只是,外婆已经走了,在他上高中那年。
晚自习的时候,老师让他出来,跟他说了这事。
那时候,他对死亡还没有感觉,但是心中隐隐作痛。
待到外婆下葬的时候,他才痛哭失声。
只是,那时的他,还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伤心而哭,还是因为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了。
如今,灯下出现了外婆的幻影,而他能感受到自己心的一角,撕扯着痛。
一本黄线装订的本子掉在地上,而不一瞬,本子就被他的泪洇湿。
本子里是他的同学帮他订正的数学题,有的下面,还密密麻麻地写了注解。
他的同学是数学课代表,而他,似乎天生没有数学天赋。
只是,那时要高考,老师对他说,你把数学至少再提高30分,考大学才有希望。
他有些茫然无措,数学课代表却主动找到他,说是自己每天花半小时教他数学。
他有些信心不足,问:“我能学会么?”
课代表肯定地点点头。
只是谁也没想到,课代表英年早逝。
30岁的时候,当年的数学课代表牺牲在一场和歹徒的搏斗中。
追悼会那天,全班同学都来了,带着温情与敬意。
追悼会结束之后,他一个人来到课代表的墓前,说出了心里话:“你怎么那么傻,人家不上就你上,你还顾不顾你的妻子儿女了......”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房间里似乎有一抹淡香。
而那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伤。
二十年前,妻子亡故,临走前用唇形吐出两个字:“爱你。”
他读懂了,心却如瓷瓶落地,碎片无数。
他是在二十多岁时和妻子相识的,认识三年之后就结了婚。
妻子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在他们近二十年的婚姻里,他们琴瑟和谐,他还常常能体会古代有情味的日子:
夜晚,他捧一卷书,妻子在旁红袖添香。
每年的结婚纪念日,他们会互相作诗,以表爱意。
妻子曾经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娶别人吧。”
他摇首:“不,这一生爱过你,我便再也爱不上别人了。”
屋里的灯突然亮了,亮得有一丝晃眼。
他缓缓走向东边的纯色花瓶,将它扶正;又看了一眼西边的镜面——
时鸣钟响了,他在心中祈祷:唯愿终生平静,无论在人世还是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