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夏,我走在故乡秦巴山野,发现一个季节扑面而来的深厚——那便是绿。这绿很深,深得让我感觉赛武当山脚下的茅箭东沟村就淹没在海底2千米!这绿很厚,厚得让我看到巴山千丈被一床绿被裹得紧紧的,密不透风、喘不过气…… 茅箭,十堰城市中心的区域,竟把如此深厚的大自然之绿,揽在自己浩浩荡荡的幸福里,使这里的负氧离子高出别处许多倍,谁不羡慕十堰这个非常适宜人居的城市呢! 世间还有哪个城市拥有这样“城绕山转、山驻城中”的幸福美景? 我们的车子就是在这样一片绿得浩荡、绿得深厚里窈窕穿行。阳光照在波涛般滚滚的绿色里,泛出万千白色的光影。隔着车窗玻璃,我仿佛听见那白色光银箔般细脆的响声。 离开茅箭东沟很久了,只要一静下来回想东沟,我仿佛依然沉浸在那一望无际的凝固的绿色波涛中,抑或那绿波上一大片一大片闪烁着的白色光;仿佛依然听得见那白色光摇曳着银箔般神秘的声音…… 沿一条绸带般飘浮在巴山深处的公路,我们在原始林间深厚的绿色中一路穿行。一个小时后我们下车,沿石板台阶拾级而上,豁然看到一片灿烂的天空,天空下一片妖娆的美丽,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玫瑰花笑逐颜开,一大片惹人心颤的妩媚!
1946年6月,李先念率领的中原突围部队在鄂西北浴血奋战。7月,年轻的新四军战士朱正传随部队来到鄂西北,担任均郧房县委书记,领导东沟村群众开展斗争。12月,朱正传在战斗中摔断了右腿,为掩护战友突围,自己留下来阻击敌人,为了不让自己被俘虏,用仅剩的一颗子弹向自己的头部开了枪,壮烈牺牲,年仅28岁......与朱正传一同浴血奋战的38名战士也长眠在东沟深涧。 朱正传年轻的妻子易齐荇,从24岁青丝缕缕到66岁白发苍苍,方知丈夫早已牺牲于东沟;她默默等待丈夫42年、盼丈夫归来。 1988年易齐荇才获悉丈夫牺牲来到了东沟。当她哭倒在丈夫的墓前,当她用手帕包起一包丈夫坟上的泥土,当她把泥土紧紧贴在微颤的胸口,我想那一刻,一个女人悲苦、挚爱的泪水,顿时化为东沟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花:杜鹃、月季、玫瑰、映山红、白蔷薇…… 那一刻,一个女人一生的思念和永未荒芜的爱情定格在了东沟。 茅箭,东沟,从此成为挚爱的圣地! 往前走,穿过玫瑰园是一幢古老的房子,数百平方米砖瓦到顶的房子矗立成一个朝代的符号。是呀,150多年前的那个朝代。那个头上梳着辫子的青年周宗裔在这巴山深处建了栖身的居所,他和他的家人从哪儿来?为什么要到如此深远偏僻的山沟里?是躲匪?是藏宝?是逃匿?是命运? 周家人生命的秘密今天的我们已不知晓。我们能够知道的是:1946年的均郧房中心县委、县大队住在了周宗裔的家里,这位富有的绅士及家人腾出房屋做了县委“指挥所”,这位绅士冒险救助了6位受伤的中原突围的战士…… 周家的人现在在哪儿?有后人吗?我问茅箭区文联主席卜昌学…… 我的问题有意义吗?深山古老的建筑如今已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纷至沓来的后来人在古宅里感受着生命庄严的气息。周氏的后裔们,无论何时从天涯归来,远远望一眼童年、少年的庄园,泪水和祖辈们的热血,刹那间即会融成深远的乡愁,在东沟的深处溅飞…… 离别周氏古宅,我们沿来路归去。 向山野四周望去,四年前我踏访过的“山里猫居”在哪儿?扎染布随风飘拂的花样儿的女儿在哪儿? 啊,古典精雅的“桃源人家”到了!
宁静的民俗木楼掩隐在青山的葱绿里。乡村咖啡馆、乡村国学馆、子衿染坊、桃源货栈、“蛙声十里”……好一个城市人梦中的幻影! 卜昌学告诉我,是一个叫王启迪的女子首创了东沟民宿,是她把繁华的都市带到了宁静的山野,让匆忙的旅人在这里“十里蛙声一塘月,一盏清茶半卷诗”。 绵延清冽的茅塔河迂回盘旋在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里,在广州、上海打拼的王启迪六年前第一次走进了这海拔1730米、比武当山主峰还高出118米的赛武当山脉,她一眼看见山脚下那古色古香的木屋、厚重的木门和门前静静卧着的黄狗,在上海为他人磨咖啡、开咖啡馆的女子王启迪,刹那间一个意念定格在心里:我要归来,我要在这里给家乡人磨最香最浓的咖啡! 当她推开厚重的木门走进不知谁家的木屋,木屋所有的门竟然都敞开着。当她浏览一室古朴典雅的装饰,她瞬间迷醉了,她认为这房子好像就是为她准备的…… “我会慢慢花心思添置一草一木一碗一筷,装下我所有浪漫的小想法,把我的思想填满这栋房子的角角落落。”
王启迪用各种方法寻找山间木屋的主人,她要买下它! 与其说是赛武当山脉的雄、险、奇、秀吸引了王启迪,不如说是掩隐在山林里那幢宁静的老木屋抓住了她从闹市归来的心;与其说是老木屋挽留了在世间拼搏了疲累了的王启迪,不如说是那只对她友好、看她进进出出并不狂吠,安静地、默然地看着她的老黄狗留住了她漂泊的灵魂。 现今已投资千万、成为茅箭区东沟民宿第一人的王启迪,在回忆6年前第一次走进东沟时对卜昌学说:“我直直地走到那栋房子的门前,门口卧了一只大黄狗,好像我们一直都认识似的,它站起来摇摇尾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乖乖地趴在门口,守护着家,我则像远行的主人归来一般走进屋里。后来才知道,我初到东沟村遇到的那条狗已经103岁了,但它真的好像与我熟悉了好多年一样。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缘分,我的宿命。” 在我写这篇文章时,我在微信里问卜昌学:“狗的寿命怎么会有103岁?”卜昌学在向王启迪确认后,回复我:“是103岁!人的寿命按一年365天计算,狗不是。那只狗那年是18岁,已比狗的平均年龄高出3至6岁,是很高寿的老者了!” 我还是不懂,上网一查才明白:狗狗出生一年后即相当人的18岁,此后每活一年都相当人长5岁。与王启迪默然相望也相知的已在世间生存18年的狗狗自然是103岁的精灵啊! 那山那水,那老屋那狗狗,兴许都是王启迪生命中的必然,是这必然共同成就了一个女子的梦想。但我想说,任何光彩、成功的背后,命运的境遇固然重要,而真正强大的是一颗曾经受苦而不被苦难击垮的内心;一个有伤有痛只独自对着墙壁流泪、转过身来又笑靥世间春风的女子,谁能毁掉她生命的精粹?来日,让我们在茅箭东沟的茂林修竹间,在桃源人家的门楼前,倾听一个家乡女子不屈不挠奋求人生的心灵之声…… 茅箭,我还会再来。 (本文原载2022年10月20日《十堰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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