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经常听到有人被戏称为“事儿妈”。望文解意,这“事儿妈”也就是“生事儿”——惹是生非的意思,其意味中多带有调侃,要么是批评这人喜欢传是非,总爱没事找事,给自己和他人人为地制造麻烦;要么就是埋怨这人招人烦,到处搞得鸡犬不宁。 住在我家右边的邻居王阿姨就是这样的一位“事儿妈”,又叫“包打听”,谁家出了一点什么事情,哪里有了什么小道消息,她总是能够第一个知道,并且不遗余力地到处宣扬,好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为此,大家都不太喜欢她。 最近,由于我的一位定居国外的朋友回国接他的父母到他那里定居,而他在处理家俱时,送给我两把当年他祖父用过的旧式的太师椅。当我和朋友把椅子从电梯里抬出的时候,被王阿姨看到。她先是很热心地过来帮忙把椅子抬到我的房间,然后就开始研究这椅子的材质。巧的是我和朋友都是对木材一窍不通的人,因此对她的提问自然是一问三不知。最后,王阿姨经过自己的初步研究,得个结论说这两把椅子可能是檀香木做的,应该算是古董,而且如果卖的话,要好几千元。 我和朋友都无所谓地笑笑,没有接她的话,其实在我们眼里,这只是两把椅子而已。 王阿姨见我们如此不识货,立即又热心地拿出手机给她的一个做家俱生意的朋友老丁打了个电话,请他来给这两把椅子做个鉴定。 见她如此认真,我和朋友也不好意思再敷衍了事,于是一起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而老丁前来鉴定的结果是这椅子不是檀香木的,不过其质地也不差,是花梨木的,按照其工艺和目前市场的价格走势,两把椅子至少也要卖个三千多块钱。并表示,如果我们愿意,可以卖给他。 王阿姨很得意地对我们说:“我就说过,这不是一般的椅子,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我和朋友相对看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在我看来,之所以能坦然接受朋友的赠与就是因为当初认为接受的是一对旧椅子,其用途也就是用来坐坐喝茶,可现在这椅子成了有价之物,我要么同意朋友把椅子卖给老丁,要么就自己给朋友一些经济上的补偿,再坦然接受。而朋友既然已经把椅子送给我,当然不好意思拿去卖,但我的补偿又该是多少?所以思忖之后就劝朋友把椅子卖给老丁,这样还能赚个机票钱。不过,朋友是个重情义的人,他洒脱地一摆手,说:“算了,这椅子我已经送给你了,怎么能再拿去卖呢?你不要多想,不管它值不值钱,我还是只送了两把椅子给你。” 王阿姨在一边直咂嘴,夸我朋友是个大方的人。 等到送走朋友和王阿姨,我独自面对着那两把价值不菲的梨花木太师椅,心里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接受赠物的兴奋劲,反而有些为难起来。接受这样贵重的赠物我怎么能再心安理得?坐在这椅子上我还能喝出茶香来吗?如此,心里不免又埋怨起那位“事儿妈”王阿姨起来,她若不自作聪明的给这椅子做鉴定,又怎么会招惹来我的心烦意乱呢? 此后,周围的邻居和亲戚听说我得了两把古董椅子,也都带着好奇心过来参观一番,有的说我捡了个大便宜,有的劝我赶快卖掉,有的又说那椅子根本不值那些钱。一连数天,我那里都门庭若市,极热闹。而我则彻底失去了平静,有事没事的就盯着那两把椅子看,心里总琢磨如何处理它们,甚至晚上睡觉还梦见有人来偷这两把椅子。为此,我一改往日的闲散,每天都很勤快地给椅子搞卫生,而且不再出远门,即使去市场买菜,也是快去快回,一旦在外面呆得久了,心里就开始打小鼓:会不会真有小偷去偷椅子?看书的时候,写作的时候,我的眼睛总不由自主地去瞄瞄那椅子,而老丁还经常打电话给我怂恿我卖掉那椅子,并且价钱还可以再追加一千元,我为此思想斗争得居然无法安睡……不得不承认,这椅子扰乱了我的正常生活。 最后,趁朋友尚未远行,我决定把那两把椅子还回去。朋友接了我的电话,只说了一句:“不就两把椅子吗?多大点儿事啊,犯得着这样吗?”我答:“事儿虽不大,可却让我心里不安啊。”朋友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我送给你一句禅语——无事是贵人,你用它来安心吧。” 挂了电话,我把朋友所说的那句禅语用毛笔写在纸上,然后贴在墙上。每当为椅子烦心的时候,就去看看那禅语,慢慢地似乎心有所悟:所谓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而我可能就是那庸人吧,因为不能免俗,所以也免不了那患得患失的习气,为了区区两把椅子就折腾得自己心绪不宁,寝食不安。我大可以当那椅子还是平常物,坐着看书、喝茶,不去计较它值多少钱。其实那椅子没变,是我的心里有了事,起了妄想,所以才会失去了往昔的安静。 即使后来生活中遇到了其他的“事儿”,我也去看那禅语,直至心中的纷乱和热恼渐渐地趋于安稳和清凉。 “无事是贵人”这一禅语,来自禅宗大德临济义玄禅师那句:“无事是贵人,但莫造作,只是平常。”其意是说:只要心中无事就天下太平,就不会有爱恨执着,就不会有放不下的人和事。这个贵人,指的是澹然自在无牵无挂的一种状态,禅师还认为这个状态具有这些特性:自性圆满,与佛无别;不须造作,本来现成;饥餐困眠,日用是道;有求皆苦,歇即无事。 无事是贵人一个人,一旦心中充满了是非、好坏、善恶等念头,那就必然会区别对待,于是就会有计较和取舍的思维,合意的高兴,不合意的失望,得意时想尽办法宣扬,觉得不公平就到处给人脸色,这就是心中有事,叫作有事的人。还有的人自怨自艾、自己整自己,明明是火坑,还要往下跳,一边跳一边喊救命,还一边埋怨有火;忙着造业忙着受报,这也是有事的人。所以说有事的人是穷人,因他老是不满足、老是在思量、老是在追求、老是在贪取。 而没有事的人心中经常很满足、很自在;即使有钱也不会吝啬骄傲,没钱也不会自卑丧志,就算做了大官也会清廉明正,就算穷困也会如颜回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而具有这样安详气质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总是能够不慌乱、不受干扰地保持着一种淡然、自由的精神状态。这样的人,与人相处或者独处时,都不会让他人和自己卷进是非的漩涡之中。如此心地清净的人,当然就是贵人。 临济义玄禅师的“无事是贵人”这一禅髓的主旨在于让学人息却驰求之心,但不驰求也并不意味着就此沉溺于一潭死水的断灭空。无心之境固然好,但如果是一种枯木死水的状态,就堕入了顽空,而临济宗禅人注意对断灭空的遣除,使大休大歇的无事之人,呈显出随处作主、触事而真的悟者生涯。 在我们内心深处,生来就有和佛别无二样的佛性,可以成佛的资质即佛性。发现它,使之成为自己的东西,这就是禅的修行,开悟,成佛。但现实情况是,我们动辄就向外寻求佛性,恍然若失。因此临济义玄禅师一语道破:“求心歇处即无事”。只要你的心有所求就不是无事。无所求才能无事,无事就是贵人。 临济义玄禅师认为,一切事物和佛法都是随心而生,随心而灭,心变即有,不变即无,即本身都是无生、无自性的。也就是说,从本质上看都是空的,都是空相。心如幻如化,心显现万物犹如魔术师的化作,所作并非真实的东西,不过是如梦如幻的假相,心本来不存在任何事物,甚至不存一切佛法,是处处清净的。众生若能具有这种见解,懂得就万物和佛法是无生的、空的,“心如幻化”。可见,心清净就是从主观上排除执著万物和佛法为实有的观念。如果不能做到这点,心就不清净,当然也就不能获得解脱了。 也就是说,人们之所以在六道中轮回,受种种苦难,就是由于受世俗情智的阻隔而不得解脱。人们如果停止向外追求而转向内求,回光返照,当即就与佛、祖没有区别。这就是“一念心上清净即是佛”,也就是临济宗的基本命题和根本思想。而这种清净即是要求我们“但莫造作,只是平常”——以平常心,不造作,保持清醒状态,这就是“无事”。不管置身于何种境地,如实面对所见所闻,这样的人就是“贵人”。 无事是贵人禅师在这里所讲的“无事”,当然不是说什么事都不做,而是说不要有人为造作的事,即不向外追求。这种没有外在的造作,也包括不特意向内用功,不求佛,不求法。换句话说,“无事”就是在日常行为中体悟平常无事的道理,在现实生活中保持“平常心”,顺随日常生活,饥来食,困来睡,无住无念,无思无虑,任运自在。因为在禅师看来,“无事”正是人的真正本质——本来面目。而“无事是贵人”的命题也是对“平常心是道”思想的进一步发展。 人之所以会有烦恼,是因为在无事上生事,且又不知审视自己。就像有的人,总喜欢把自己周围的社会想得异常复杂,把人心想像得十分险恶,把朋友想成是受利益驱使而来……结果就导致人际关系会非常糟糕,与他人的交往也就变得很困难,最后会连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其实,这个社会固然有许多缺陷,但也远非他所想的那么阴暗,只要本份做人,不贪、不嗔、不痴,就会发现生活的许多可爱、可贵之处。 “无事”,也并不是没有事情,而是一种境界,跟老子的无为是一样的。无为是无所不为,无事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看成没事一样,虽然人在其中,但心并不为其所累。试想人生其实也就不过是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就这么简单,无论你是千般的计较,万般的算计,到头来,还不是和草木逢秋一样逃脱不了死亡的,所以说人要生活在一种很现实的状态,不管怎样忙、累,但心都一定要把这些都看作是身外事,得失观念要淡一些,不要郁郁寡欢。我们的生命太短了,所以要善待生命,删繁就简。 看看自己,有眼可看物,有耳可听声,有鼻可闻香,有口可说话,有手可执物,有腿可奔跑……其实自身已经具足所有,却不知足,总想向外去追寻,随顺自己的纷飞妄念,没有个停歇处。 俗话说“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人不能总为烦恼扰心,不能老让琐事缠身,当人间万象纷至沓来时,一个有修养的人是善于调节内心平衡的。佛语有云:“相由心生,相随心灭”。人生应当抱定随遇而安的态度,事情来了就用心去迎接、去承当,事情过去之后就一切皆了,心也要立刻恢复寂静,而不要事事劳心挂念,整天在琐碎的事务中忙忙碌碌,分不清大小主次,如此才能保持自己的本然真性于不失。用这种心态来处世,就是拿得起,放得下。 正如黄檗希运禅师所云:“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行,未曾踏着一片地”,即便我们从早忙到晚,毫无闲暇,但只要能让心灵自由自在,就不会被烦恼无明侵扰,如此才得自在,生活就会轻安,而你就是那个无事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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