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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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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8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回不去的老屋
三伏已过,城市的酷热仍未消停。窗外的知了声一阵紧一阵,更加剧了心中的燥热。但躲在空调屋里时间一长,膝盖又冷得生疼。真的是无地可去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那年暑假在外婆家吃杂米粥的那个傍晚。那时,夏天可能一样的热,但日子平静、安详、自然,当外孙的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快乐的暑假。
一、杂米粥
已经忘了那时是否有暑假作业,即使有,那也不是事儿。所以当小舅来家里玩返回的时候,我根本不用报请父母同意,就照例随他一起到外婆家去,啥时候回去也无须预计,只要不耽搁秋季开学。
我家离外婆家十几里地,到那儿去有三条路线。走得最多的是庞家沟路线,路相对平坦,但必须要经过喇叭沟一段大约三里路的无人区。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一个人走的时候,往往觉得后背发凉,据说那里的一个沟口曾经发现过几滴血迹,但一直也没查出什么凶杀的案子,所以很多大人说那可能是闹鬼。其次选择的是金门沟路线,路相对较近,但得先翻一座老高老高的山,关键是进山的沟口人家养了狗,下山的一段路两边都是坟地。走得最少的是张家沟路线,路虽不远不近,但得连翻两座山,一路上视野狭窄,好在坡下的第一家是我的一个姑奶奶家,一般是跟随母亲需要顺道拜访姑奶奶时才经过此道。
小舅比我大六岁,那一年是否也是他的暑假,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来我们家,总是帮我们家干这干那,母亲使唤他也总是那么仗义。这次到我们家来帮忙干了什么,跟随他一起去外婆家走的是哪条路,我已经没有任何印象,后来我一个人去外婆家时需要独自攀爬的山、遭遇到看门挡道的狗和若有若无的鬼们,在随同小舅一起走的那个下午,都没有形成我最初的记忆。
总之,是在太阳刚落山时赶到了外婆家。阳光的余温还未散去,外公把晾好的杂米粥端到道场边沿,正准备开始盛饭的时候,我和小舅适时地到家了。不用进屋,更不用洗手,不管外婆提前下没下我们的米,也不用考虑再添加点什么菜,我就毫不客气地加入到吃饭的队伍中来。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如此舒适的饭。说是粥,其实不稀不稠,新收的绿豆,刚脱壳的大米,添加半糙的包谷米,黄白相间的主色调中点缀着绿色,温温凉凉的,正碰上一路风尘可能口渴难耐的我们,如同久旱逢甘霖,下肚是如此的丝滑痛快。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是否洗了澡,是谁每天晚上在照顾我洗澡。只记得有一个晚上,小舅听到隔壁的叔伯舅舅吆喝,也想要到前面的大河里洗澡,但最终没有去,因为那里的夏夜总是回凉很快,等到想起到河里洗澡的时候,空气已经凉了下来,远近已经响起蛐蛐声和蛙鸣声,偶尔还能听到河对面稻田里野鸭发出的叫声。若是同样凉的河水浸在皮肤上,想想就觉得有点可怕,于是作罢,上床睡觉。屋内还残存着热气,蚊子在高墙上一时嗡嗡,但不久就陷入了梦乡。我不记得是否有外婆摇着蒲扇为我驱赶蚊子,也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在床上“画了地图”,被患有类风湿的外婆拿到门前的大河边外清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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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1 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归仙河
外婆家门前的这条河名叫归仙河,那时候,河水又深又宽。河水最平缓处铺有二十多个石步子,每次我到外婆家从上面走过时总是提心吊胆,须得一个一个地蹦着过,生怕一不小心踩空被河水冲走。离石步子不远处,建了一个棉花加工厂,里面装有水力翻车。有一两年母亲种了棉花,等攒够一背篓的时候,就背到这里脱籽,说不上来母亲是借故回娘家来,还是想照顾这个远房舅舅开的加工厂的生意,还是图这里便宜甚至可能不收钱,反正两次脱粒都没有收钱。
过了河,是一湾儿的沙滩。夏天的洪水频繁光顾,将河沙一遍又一遍的淘洗,一层层铺在大拐弯处的河岸上。到了枯水季,当冬天的暖阳把沙滩的水分蒸发殆尽,这里就是我们的最好去处。记得有一年冬天,我被隔壁叔伯二舅家接去吃早午饭,不知深浅地喝了两碗糟子酒,然后照常跑到这里玩,不知啥时候沉沉睡去,被大人发现拍醒时已经是太阳快落山了。而我清楚的记得,不管是跟着妈妈一起去,还是我一个人去外婆家,总是轮流被左邻右舍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母们请去吃饭,赶上了的话还能吃到糟子酒泡麻果,或是酸辣肉丝粉条汤。
住在这样的河岸边,时不时能收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礼物。每当洪水过境,大人们争先恐后奔赴岸边,用洋叉拦截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木渣柴,有时还能捞到死猪和牛羊。农闲时,河里数不尽的肥美鱼儿总是让一些嘴馋的伙计动心。一次,我路过河边时,竟然发现一条仰着白肚子的鲤鱼,一尺来长,新鲜的还在呼吸,捡回去由外婆做了鱼汤,许是上游有人炸鱼漂流下来的。还有一次,上游不知被谁倒了鱼林精,宽阔的河面上,大大小小的鱼一群一群、一阵一阵,时而跳跃,时而似动非动,我跟着大人们一起下水,争抢着打捞被毒晕的鱼儿,一会儿就捞到了半篮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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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1 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大洼
外婆家后面,是方圆十几公里的山林,那是我们放牛的好去处。在外婆家待不到两天,放牛的任务就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都说小儿瞌睡多,但我至今记得每天早上外公起床时发出的哈欠声,而这哈欠声就是我的起床号。记不起来我是否懒床,但每天早上总是能在第一时间与大家会合,把牛赶到后山的一个名叫大洼的地方吃草。在山上,我和那些哥哥姐姐们打过多少扑克牌,已经无法数清,只记得那个上树摸瞎的游戏。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粗壮的枝干向四周延伸,与一棵柏与相邻而长,树下是几丈高的悬崖。如同鹰抓小鸟一样,我们先由一人被黑纱蒙了双眼,光着脚上树去抓栖息在各个枝头上的“小鸟”们。我们在枝头上来回跳跃,无声无息,有时又忍不住一声窃笑。所以无论你如何狡猾,但到底总是被“鹰”抓住。于是游戏来回循环,直到牛群跑得看不到踪影,我们才恋恋作罢。
山的那一边,就是郧县青曲。站在山顶,看到对面的山地上杵着一个又一个木杆子,杆子与杆子之间隐隐约约连接到有线。这东西我从未见过,也竟然一直没有问那些大哥大姐们,可能问过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后来我上高中时家乡通电后,才知道那是电线杆。大雨过后的时节,从山顶上偶尔还可以看到远处的汉江,浑黄的江面一直延伸到到天际,又好像淹没了多少土地,正向我们这边的山脚下汹涌而来。
我们偶尔会从外婆家左侧进沟放牛,那里曾是到郧县青曲明家坡的必经之路。沟口一带道路狭窄而湿滑,稍有不慎就会跌进沟里。再往里,放眼是一阶一阶的人工梯田,杂种的是稻谷和玉米。两边山体陡峭,长满了刺藤和各种不知名的杂木,而山梁基本又被开垦做了庄稼地。这里有外婆家的三亩多承包地,我没有见过外公外婆在这里劳作的模样,只记得外婆家门前道场经常晒满的粮食,已经80多岁的太婆每天中午坐在屋檐下,摇着蒲扇,时不时拿起竹竿驱赶那烦人的麻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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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1 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太婆
外公是家中最小的,太婆自然就一直跟着外公外婆居住。她身体硬朗,晒粮食之外,一有机会就要往坎下跑,这可让大家在操碎了心。12岁那年寒假,我在外婆家一直呆到春节过完还没回家,正准备回家的那天,外婆请了附近的小哥哥们来吃饭为我送行,一个小朋友在饭后起身的时候,无意绊倒了大板凳,一下子砸在了太婆的脚脖上,砸得太婆发出“哎吆”一声惨叫。大家觉得,这次太婆怕是躲不过了,连忙传信给我母亲回娘家来帮忙准备后事。但外公却一直没有预备现成的棺材,又没有一点现钱,只好派小舅到在黑山林场工作的大舅要钱,而且必须当天来回。
我不记得小舅那天是否犹豫拒绝过,反正我是跟着小舅上路了。去时,我们走的是45里的小路。穿黑沟、过安沟,一会儿溯溪而上,一会儿是漫长的田埂路,山重水复之处,尽是贴着春联的红火人家。所幸的是没有翻一座山,我们一路小跑,到那里时已经是下午3:00了。没有准备干粮和水,那里也没有地方吃饭,我想大舅是不是留下我们住一晚再走,但总之我们是取到钱后就立刻返回了。因为没带手电筒,回来时我们选择走的是55里的大路。从黑山,到箭流铺,再到河夹店,这些地方我从未去过,但都来不及细看一眼。只是在杨家湾,我们专门到一个远房小姨开办的商店里,买了两只麻花充饥。等到了东寺,天已黑定。剩下的10里路程,我拖着好像不是自己的腿,一路琢磨着路对面一湾又一湾的灯火,想着下一湾的灯火也许就是外婆家所在的张家院。终于,我们到达了外婆家河对面,乘着小舅与人说话的工夫,我就地坐了下来。但当再起来时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好由小舅背着过河回家,路过二舅家时说他们包了饺子,我也没有理会。到家后我倒头就睡,第二天全部恢复如常,好像昨天的事儿从没有发生过。
但太婆并没有因此去世。邻村的的一个赤脚医生,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没过多久太婆就又能下地了。但从此,外婆家的堂屋里一直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棺材,很多时候用来装粮食。太婆最终活了多少岁,子孙们已然没有了确切的数字,只记得她因为还是老要往坎下跑,当外婆已经老得连自己也需要照顾的时候,不得已将太婆锁在一个空屋子。没过不久,太婆就撒手人寰。谁也没有想到,丈夫在36岁就因赌博而被杀害的太婆,竟然活得如此倔强。她独自养大了两儿两女,而她的两儿两女又有多少子子孙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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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1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别人 发表于 2023-9-11 09:55
四、太婆外公是家中最小的,太婆自然就一直跟着外公外婆居住。她身体硬朗,晒粮食之外,一有机会就要往坎下 ...

五、外公
外公外婆结婚于1947郧西解放之年,第二年就生下了我母亲。但作为第一个孩子,母亲先天体质弱,出生不久全身高烧出麸子。母亲说,当大家觉得她已经烧坏了身体准备拿去埋的时候,是太婆发现她还有一丝的气息,于是把她包在怀里日夜暖着,才捡回了一条命。其后在正长身体的时候,尽管遭遇到三年自然灾害,但母亲总是能得到太婆的特别关照,有什么好吃的都为母亲偷偷留着,以至于在与贫农出身的父亲结婚之后多年,母亲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当起了一家之长。但母亲并不光是嘴上厉害,他与父亲一样上山干活,放工后还要做饭、洗衣、喂猪,打扫卫生,从不需要父亲插手。是母亲以身示范的自强和勤俭,引领和创造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其后,外婆相继生下一女三儿。期间,外公曾于1953年被征召参加抗美援朝志愿军,因头脑灵活在赴朝作战的路上就当上了通信兵。但还未到达前线,中美双方就已全面正式停战,刚领到通讯包的外公只好打道回府了。这个全身牛皮的通讯包,后来被翻出来成了我上小学的书包。而我也忽然想起,上小学时二舅曾送我的那支黑钢笔,是否也是外公当通信兵时发放的呢?因为我那时上小学只用毛笔和铅笔写字,而这支钢笔又大又亮,十分沉手,我那小小的手根本就握不住。可惜,这笔不知怎么就很快丢失了。多年后,当我了解朝鲜战争的严酷和艰难时,我才知道,当年外公领取的牛皮通讯包和钢笔,一定是缴获联合国军的战利品;尽管没有到达战场,但外公等一批又一批向朝鲜输送的新兵们,正是打碎美帝国主义痴心妄想的绝对力量。
外公回乡后一直在家中务农,但头脑灵活的他,与懂漆艺、会拍古今儿的大外公相比,显得好像没什么本事。冬天,当许多人还缩在被窝里时,外公却早早背着挖掘上了后山,回来时总是背着满满的一背笼树木疙瘩。因为有太婆,外婆家的疙瘩火总是每天准时燃起,最晚熄灭。晴天的上午,当阳光越过屋脊照到半个道场、空气冰冷未解时,外公将龙须草在装满水的盆中扪湿,与外婆每人一把,比着劲儿搓绳子。半湿不湿的龙须草在他们的手中飞舞,发出“飒飒”的声响,一会儿凳子下面就是一圈一圈的草绳,得时不时停下来把绳子编成一个一个草球,像篮球差不多大小时才可以收工。外公对我说:“你也学着搓啊,到时候带你到归仙河口卖了钱给你买扑克牌!”我在这样的激励中,很快学会了搓绳子。但还没等到外公到归仙河口赶集,我就被母亲接回了家,买扑克的事就不了了之。
印象中,外公见谁都笑,好像从未对谁发过脾气。一年冬天的晚上,住在坎下的表哥喊小舅去打牌,我自然尾随而至。没想到一打打到半夜,期间外公喊了两回,我们都没动身。平日里晚回家,大门一直是虚掩着的,即使上拴,太婆也是很快起来开的。但这次回家时,栓上的门无论怎么喊,太婆就是一直没回应,窃窃的喊了几声外公更是石沉大海。此时外面霜气逼人,冻得我们瑟瑟发抖,在屋檐下好一阵儿,心虚的小舅带我到隔壁家的牛圈楼上,摸索着钻进里面的稻草堆里。那夜,竟然没有闻到下面牛粪的滋味,只有后颈窝处有点胡糙和后背些许发凉的感觉,在半梦半醒中挨到了天明。早上,沾了一身稻草的我们终于进到了家门,质问太婆为什么不开门,太婆嘿嘿地笑着说没听到敲门声。我不知道小舅是否从此不再晚回家,只知道在稻草堆里度过的那个寒夜,冰冷而酸爽,让人永不磨灭。
到了二舅结婚的年龄,一直与太婆住在一起自然继承了老屋中堂的外公,不得不为三个儿子盖新房了。但环顾张家院,坎上坎下都已盖满了房子。那个坎下的菜园,本已分给了差不多五家人种菜,况且还是三水汇合之地,后面常年沁水,左边也低于沟堤,实在不宜居住。但作为张家院人,村里分配的山林和耕地主要在河的这一边,而且世世代代都在这个背风向阳、视野开阔的地方居住,外公从未想过到河对面建新房。那年暑假,当我再次到外婆家时,赫然发现那个曾经的菜园已经建起了崭新的瓦房,整整六间!为此,外公把河对面一亩多的稻田换给了别人,留给自己的不知是多少年的不便和煎熬。(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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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1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别人 发表于 2023-9-11 11:40
五、外公外公外婆结婚于1947郧西解放之年,第二年就生下了我母亲。但作为第一个孩子,母亲先天体质弱,出 ...

六、小舅
没有了往日的菜园,外公只有到里面的溪沟里挖一些峁头地种菜,一块一块的,狭小而又遥远,有时割个韭菜、摘个丝瓜就得来回个把小时。为烧制建新房所需要的瓦,外公用光了所有可以燃烧的柴火。就在那年暑假,已上高中的我再也不能悠闲地放牛、打扑克、摸瞎,而是天天与小舅一起,到通往明家坡的沟垴去割野蒿。那里,多年生长的茵陈蒿漫山遍野,我们从山的这头一直割到山的那头。所幸没有虫蛇,没有毒蜂,有的只是毫无遮拦的阳光和沾满蒿叶碎渣的粘稠汗水。夏天的山顶,晾晒几天后野蒿就差不多干了,小舅从沟底砍了葛藤,把蓬松的野蒿打成一个个结实的捆子,一挑一挑地运回山下的家里,让大家能在夏日的每个傍晚照常吃上那温温的杂米粥。
盖新房的时候,小舅跟着木匠师傅,学会了做各种木工。凭着这手艺,小舅开始一步步跨出老家,上东寺,下河口,走丰沟,闯五峰。就在安城给人做木工的过程中,认识了东家的女儿,不久与这个三十多里外的姑娘结了婚。那年春节,他们来我家拜新年,新舅妈上来就帮我母亲做饭,好像一点也不生分。她那不施粉黛的脸上,如玉一样白里透红,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如婴儿,一颦一笑间发出夺目的光彩。真想不到,身高只有一米六三的小舅,竟然能像两个叔伯舅舅都娶到了能唱二棚子戏的姑娘一样,娶到了如此漂亮而能干的姑娘,并且是从发达的江那边。
九十年代初,当许多人还把老婆孩子留在家独自出门打工的时候,小舅就把小舅母和孩子接到了十堰。每天凌晨3点不到,小舅就要骑着三轮车到东风批发本地蔬菜,然后运到十堰供电所旁的一个小巷子卖。小舅说,他最喜欢下雨天,越是下雨,他们的菜越卖得好。但我知道,如果是夏天下雨,穿个雨衣卖卖菜倒也无妨,如若是在漫长的冬季,为了自己的菜卖相好看,小舅和小舅母必须在刺骨的冷水里将菜清洗干净,何况小巷子的风从不停歇,更别说是在雨雪中从早待到晚的滋味。他们所以能赚点小钱,靠的不过是能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后来,小巷子卖菜的人越来越多,羞于缺秤的小舅生意难以为继,不得不到街上站马路,承揽一些家庭装修的活儿。不知道小舅的手艺到底咋样,但当我的一个同事要装修旧房子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引荐了他。那天,我路过邮电街时,无意间看到小舅腰里绑着绳索,从楼顶上吊下来,在厨房窗户外安装三角铁,那风中飘荡的样子让人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同事说,他工钱要的最低,把不太会的水电包给了一个远房的侄儿,其余的泥瓦、木工全由他自己完成。当发现外包的水电做工粗糙时,他一边严格监督,一边悄悄将问题反馈给房东严加检查,确保他做的活儿对得起房东,对得起我这个作为引荐人的外甥。
小舅一家租住的房子在三中附近,不到10平米,又矮又潮湿,夏热冬冷,做饭、洗衣、吃饭、睡觉全在一起。就是这样,小舅时不时喊我过去吃饭。但往往一个藕焖排骨汤,一个油炸花生米,一杯外公烤制的包谷酒下肚,就适应了这里的逼仄环境。一天晚上,小舅收工后匆匆地来到我家,许是嫌自己没洗澡换衣服,我也没有再三劝他进屋,就在门口,他还清了三年前为买三轮车借我的180元钱。隔后不到一周,小舅出事了。
在这个城市,我的电话是小舅BP机中存储的第一个号码,所以当交警在核对身份时第一个打通的就是我。我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但不知怎么就迅速接受了小舅已经死亡的现实。我失魂落魄地赶到人民医院太平间确认,没错,躺在那里的正是我的小舅。我竟然没有哭,对交警默默地点了点头。交警说,早上7点不到,一个学生家长开车送孩子到学校返回经过红卫时,低头捡拾掉在地垫上的钥匙,车子方向失控冲上马路牙子,撞上了正在电话亭里的小舅,肇事者已被控制。我不敢到出事的现场看,也没有力气找那个肇事者算账,更不知怎样将小舅死亡的消息传给小舅母和远在郧西老家的外公外婆,我只知道那一年小舅只有36岁,死之前刚好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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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1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尘埃
到底,外公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将自己的小儿子接回了老家,如同当年他接回他在河南的大儿子骨灰盒一样。那一年,大舅因为喝酒突发脑溢血,从此离开黑山杜仲场回家务农了。再见到他时,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大多时候只会傻傻的笑。再后来,就听说他在河南打工时被搅拌机搅了一下,没有抢救过来。我当时还在上大学,因为与大舅接触的少,加上大舅经常被人羞辱的傻样,对大舅的死并没有多少感觉,甚至觉得这是大舅最好的结局,只不过死得太残忍了。但从小懂事、勤奋、聪明、孝顺的小舅,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老天的眼睛何在!让已经70多岁的外公外婆如何面对!
三年后,79岁的外公在通往明家坡的沟里自己的承包地烧油菜茬时,无意间燃着了周边的山林,村民们扑救完毕散去后,二舅还是没有等到外公回来。二舅找来二姨父,打着火把连夜进沟寻找,终于在离地头不远一片被烧过的树林中,找到了外公的遗体。
外公去世后,外婆就搬到了二舅家的新房子居住。老房子因为太破旧,加上再也不需要居住,二舅就没有再维护。再三年,一直被类风湿折磨的外婆到底没有躲过那个冬天的严寒,在一个冰冷的下半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去年春节,我带着母亲到二舅家拜年时,表弟说想在老家盖房子,但看来看去都没有合适的位置。我们一起去坎上看那老房子,想那当年祖传下来的太婆从未离开过的堂屋所在,也许是绝佳的新房选址。但这老房子处在两户人家的中间,左右没有可以协商的余地,尽管他们已经离开老家多年。而整个张家院,除了二舅守着坎下的房子,两户搬到河对面住进了楼房,其他都已进城多年,留下的老房子都已是残垣断壁,已经无法再收拢住人的气息。
那个傍晚曾经的杂米粥,那个被疙瘩火熏黑了100多年的老屋,和老屋里发出的欢声笑语和哀叹唏嘘,都已成了难以忘怀的记忆。而那些残垣断壁将很快长满树木和杂草,与屋后的大山、门前的河滩融为一体,并终将与张家院曾经发生的故事,一同消散在历史的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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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33 天

连续签到: 92 天

[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23-9-12 0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情实感,美好的回忆,值得分享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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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2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4]偶尔看看III

发表于 2023-9-14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朴素的语言写出了对农村恬静生活的向往与喜爱,我们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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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8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沈正东 发表于 2023-9-14 12:52
朴素的语言写出了对农村恬静生活的向往与喜爱,我们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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