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最后一年,实在是不能再独自做饭了,爸爸兄弟三个每家轮流照顾一个月,好在那时我爸妈一直在家,两个叔叔虽然在城里打工,但两个婶子也暂时还在老家,她不至于像现在的空巢老人一样寂寞而无助。初冬的一个下午,二爹打电话来说奶奶病情严重,我赶忙请了假,与二爹一起坐最后的一班车回老家,到县城时天已经黑了。又连夜打了一座摩的,生怕回去晚了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谁知走到石梯子的一个拐弯处,我们连人带车翻到了沟里,好在那地方还在平坦处,人和车都无大碍。还有60多里的山路,没有办法,只好乘这个摩的继续往前赶。一路上,我料想着有奶奶保佑,二爹的孝心可鉴,绝不会再出什么闪失。终于快到家的时候,车主才忍不住告诉我们他晚上喝了酒,我们这才从他身上闻到了一些酒味。 奶奶是食道癌。难怪她多少年一直说她吃了东西就心口疼。难怪她一直胖不起来,微笑中总是带着一丝哀愁。看到我们回来,奶奶一时来了精神,让我们扶她坐起来。她让我给她倒水喝,而且要喝滚开的水。她竟然不怕烫。到底她体内的癌细胞有多猖獗,身体有多么寒,才需要如此高温的冲击和中和。我那时刚谈了女朋友,有那么闪念之间,要让奶奶能看一眼才好,想让她亲眼看到她最疼爱的孙子找到了一个美丽能干的媳妇,但可惜当时还未到将女朋友带回家见爸妈的地步,尽管这个女朋友一年后成了我的妻子。 那一段时间,爸爸一直睡在奶奶的脚头上,方便她一遍一遍的喝开水,一遍一遍的上厕所。后来,爸爸终于受不了折腾,临时换了二婶照顾,但就在第二天的凌晨,奶奶终于告别了人间的苦痛与折磨,离开了她养育成人的23个子孙们。当开棺留念的那一刻,我看到奶奶安详的面容,想起从此阴阳两隔,以后回家时再也见不到奶奶,世间再也找不到那些疼爱的时候,忍不住放声痛哭。堂弟堂妹们都还在上初中,看起来好像无动于衷,但无论我怎么逼,他们还是哭不出来。倒是她最后带大的大重孙子,让他怎么烧纸就怎么烧纸,一点也没有怨言。 奶奶最后与已故8年的爷爷合墓,尽管她挨过爷爷的鞭子,她还是选择爷爷作为她下一辈子的依靠。站在爷爷奶奶的墓前,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田功胜,单光荣,他们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突然意识到,奶奶一个从小孤苦无依的瘦弱女子,如若不是遇到了太爷爷,又或者不是跟曾经是远近闻名的石匠、篾匠和唱的一手二棚子戏的爷爷结婚,她是否能够不用下地就能带大这么多子孙呢?爷爷的那一鞭子,根源于太爷爷曾经对太奶奶的习惯性打骂,就如同爸爸曾经给过我的那一鞭子一样,也可能由于那个时代经济的困乏和对多子多孙的不堪重负。奶奶能忘却那一鞭子,我也更没有理由念念不忘了。倒是那固执和无知导致的对奶奶无法奉还的爱,需要我用余下的一生来觉醒和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