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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记得,那些永远无法奉还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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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 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模糊的背影
    当我们刚开始有点懂事的时候,那个曾经给与我们最多疼爱的人却走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辨之不清,又挥之不去。那个人就是奶奶。
    那一年,奶奶亲手带大的大重孙子刚满6岁上了小学,我也找到了生命中另一个最重要的女人准备成家立业。终于闲下来不被大家需要的时候,她就在那个初冬的早晨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印象中,奶奶很少下地干活,原因大概是爸爸兄妹哩哩啦啦6个,刚刚带大一个又生一个,还要一天做三顿饭、喂猪,逢年过节须得缝制全家人的衣服和鞋子。就这样年复一年,奶奶好像忘了怎样种庄稼,以至于有一次她在家门前的地里种玉米时,不小心将玉米撒在了犁沟外,被爷爷狠狠地给了一鞭子。
    这一鞭子,让我恨了爷爷几十年。奶奶出生于1923年,很小的时候从老家上津逃荒到陕西,十岁时又流落到郧西被太爷爷收养,给我小她两岁的爷爷做了童养媳。由于晕车严重,路途太远,加上童养媳的身份,奶奶只回过一趟上津老家,她的娘家也从未有人登门看过她这个早已“泼出去的水”。
    奶奶把我最小的叔叔刚刚带到两岁,还没来得及到生产队报到,我的大哥就出生了。我母亲因为好强,除了喂奶,其余的工夫都用来死命挣工分,所以带孙子的重任就自然落到了奶奶的身上。这一带,除了大姑嫁得远4个孩子很少帮忙带,其余的12个孙子孙女几乎都是主要由奶奶带大,另外还有她的一个大重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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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我小的时候,因为是家里老幺,下面的堂弟堂妹们都还未及时跟上,奶奶给过的照顾可谓最多。现在的小孩两岁多开始就可以上幼儿园,但那时村里是没有幼儿园的,所以奶奶的怀抱和目光所及,就是我的幼儿园。说不清有多少次,我被爸妈忙忘在奶奶家里,而我至今还记得每天中午奶奶围着灶台转圈,我不由自主地在灶下帮忙添火的情景,不知道是为了能够心安理得地蹭上一顿好饭,还是觉得真的需要力作能及地帮奶奶做饭。
    奶奶伺候着一大家子人,难得有片刻的休息时光,只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去看望远嫁到闫家沟的大姑,去嫁到小坪沟的表姑家去送礼,而这两次都没摆脱掉我这个“撵路精”。那时候的农村,大人们很少出门,更别说我们这些“小人”们。所以在上小学以前,我能出去“旅游”的地方除了外婆家,就是奶奶带我去过的那两个新地方。
    到大姑家有二十多里地,至少要翻三座山。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去的,只记得大姑家的三间新瓦房安在村庄不远处的一个半坡上,如同我们后来的新家一样;大女儿娟子与我哥同岁,文静端庄;小女儿燕子与我同岁,活泼灵动。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大姑的丈夫是我大姑奶的大儿子,他们的婚姻是典型的“侄女随姑”,但好像并没有影响后代。不过后来不知是因为只生了两个女儿,还是受不了近亲结婚的压力,大姑最终还是离了婚。
    到小坪沟的表姑家尽管不是太远,但一路上的见闻至今记忆犹新。我们沿河一路逆流而上,越往上地势越来越开阔,田地的中间沁水不断,可谓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半坡上住的大都是田姓人家,奶奶说他们跟我们这一房都还是一个祖太爷,但他们最小的都是我的爷子辈,为此我曾一度很不服气。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太爷是田姓的长子,长房人丁兴旺发展得快,以至于后来我与其中共同一个祖太爷的两个小爷爷一起上学,而我们这一支田姓家谱也一直保存在我们家。山梁上的道路两旁,是一座坟场,我紧拉着奶奶的手,防止一不小心被坟墓里窜出来的鬼手给拽跑了。而我小时候,只要是一个人经过坟墓,无论你看不看坟窑,回来后准要头疼半天,可见那时代农村大人们随口而出的鬼故事到底有多少,有多吓人,还没有蓄满能量的小朋友根本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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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8岁时,爸爸在爷爷的帮助下,花了180元钱在河对面的阴坡上建起了新家,但从小由奶奶带大的我们总是一有空就跑回老屋去玩。有一天,我剥完了一满篮子玉米,赶紧锁了大门就往奶奶家跑。没想迎面碰到了赶着牛收工回来的爸爸。他看到我,立马喝住了我:“你又往哪儿跑?”我说到奶奶家去。“活干完了吗?”我说干完了。“干完了也给我回去!”我迟疑了一下,他马上鞭子就抽过来了。“我叫你跑!我叫你跑!”我哭着转身就往回跑,他跟上来又朝我的腿上抽了几鞭子。几十年后我才知道,爸爸当时打我一场,竟是因为要在新家种竹子,不知道他从哪儿听到的习俗,说是要想种成竹子,就必须有人哭。
    9岁那年寒假,我照例被送到外婆家玩儿,但到年跟了妈妈也没来接我,舅舅也没有送我回家,就这样不得已在外婆家过了一个春节。一直耗到正月初六快开学了,我没有办法,终于鼓起勇气一个人从外婆家回家了。在那段只有15里的路程上,我悄悄绕过两处沟口人家门上凶恶的大黄狗,硬着头皮冲过两段森林密布的无人区,还有那山路边的一座坟场。历经艰险终于回到“阔别”了半个多月的“故乡”,我一边急切地喊着“奶奶、奶奶”,一边飞快地跑到老屋想第一时间见到我的奶奶。
    但老屋里没有人支应。我又跑到厨房,还是没有见到奶奶。外屋的火炉,只剩下点点星火,旁边歪坐着一个戴着黑色丑丑帽的人,他看定我,许久才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声:“你是谁啊?你奶奶是谁?”这个人只漏出一双眼睛,看不出他的面孔,声音也从未听过。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村子是不是已被日本鬼子占领,要不然几乎不出门的奶奶为什么没有在家,周围为什么如此安静?    我“哇”地一声哭喊着从老屋里逃出来,沿着门前的公路撕心裂肺喊着“奶奶、奶奶”往我们河对岸的新家狂奔。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天奶奶去了一里路外的三姑家,老屋里那个被怀疑是日本鬼子的人是二爹的高中同学,他正在火炉边等着二爹找象棋下,而二爹在房屋的最里间,又因为耳朵背并没有听到我的喊叫声。那个“日本鬼子”后来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在城里工作,现在退休后就住在我同一个小区,但我始终装着不认识他,更不想搭理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记得他曾经整过的恶作剧,对一个刚刚学过抗日历史的小孩造成的心灵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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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来的多少年,我一直求学在外,但只要回到家里,每天总是在早饭的时候将饭端到外坡的小路上去吃,因为在那里可以看到河对面的老屋,偶尔可以看到奶奶的身影。上大三的那年寒假,一天上午我路过老屋的坎下时,奶奶悄悄地把我喊到屋里,非要给我做顿饭吃。奶奶说:“咋,吃不来奶奶给你做的饭了?”我早上刚刚吃过饭,实在不想再吃,更不想背着那些堂弟堂妹们吃独食,但实在挡不住奶奶的心意。那时,爷爷已经去世两年了,奶奶从小爹家分出来,单独住在二爹与小爹家之间的半个屋子里,中间装了隔板,里面是卧室,几乎刚好能支下一张1米左右的架子床,外面用于生活起居和厨房,一张柴桌支撑着她独自一人的门面。我在奶奶的注视下,吃完了她用四个鸡蛋卧成的荷包蛋汤,甜而不腻,鲜而不腥,让人回味无穷。
    大学快毕业那年寒假的一天,我在三姑家吃饭喝了不少酒,回家时走到半路酒劲发作,想起即将毕业找工作无依无靠,一时竟控制不住,躺在公路边上嚎啕大哭起来。不断有路过的村民跑过来劝我,我好像一点听不见,依旧嚎哭不止。直到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出现:“我的孙儿呐,这是咋的了,哭吧哭吧,奶奶陪着你!”奶奶的到来,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不能让奶奶跟着担心,也无法告诉她到底为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乖乖地跟着奶奶回家了,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奶奶给了我们那么多的照顾、陪伴和温暖,但我们给她了什么呢?我能想到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刚参加工作的那个寒假,我给她买了个暖水袋,用来她夜里睡觉暖脚。至于其他什么水果、零食、衣服,从未买过孝敬她。偶尔也想带她到城里来转转,但又想到她晕车厉害而作罢。我甚至一度固执地认为,奶奶应该由父辈们孝敬,我不能越级,甚至觉得我如果孝敬了奶奶,是在表示对父辈们的不满,显示出父辈们对奶奶孝敬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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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2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奶奶的最后一年,实在是不能再独自做饭了,爸爸兄弟三个每家轮流照顾一个月,好在那时我爸妈一直在家,两个叔叔虽然在城里打工,但两个婶子也暂时还在老家,她不至于像现在的空巢老人一样寂寞而无助。初冬的一个下午,二爹打电话来说奶奶病情严重,我赶忙请了假,与二爹一起坐最后的一班车回老家,到县城时天已经黑了。又连夜打了一座摩的,生怕回去晚了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谁知走到石梯子的一个拐弯处,我们连人带车翻到了沟里,好在那地方还在平坦处,人和车都无大碍。还有60多里的山路,没有办法,只好乘这个摩的继续往前赶。一路上,我料想着有奶奶保佑,二爹的孝心可鉴,绝不会再出什么闪失。终于快到家的时候,车主才忍不住告诉我们他晚上喝了酒,我们这才从他身上闻到了一些酒味。
    奶奶是食道癌。难怪她多少年一直说她吃了东西就心口疼。难怪她一直胖不起来,微笑中总是带着一丝哀愁。看到我们回来,奶奶一时来了精神,让我们扶她坐起来。她让我给她倒水喝,而且要喝滚开的水。她竟然不怕烫。到底她体内的癌细胞有多猖獗,身体有多么寒,才需要如此高温的冲击和中和。我那时刚谈了女朋友,有那么闪念之间,要让奶奶能看一眼才好,想让她亲眼看到她最疼爱的孙子找到了一个美丽能干的媳妇,但可惜当时还未到将女朋友带回家见爸妈的地步,尽管这个女朋友一年后成了我的妻子。
    那一段时间,爸爸一直睡在奶奶的脚头上,方便她一遍一遍的喝开水,一遍一遍的上厕所。后来,爸爸终于受不了折腾,临时换了二婶照顾,但就在第二天的凌晨,奶奶终于告别了人间的苦痛与折磨,离开了她养育成人的23个子孙们。当开棺留念的那一刻,我看到奶奶安详的面容,想起从此阴阳两隔,以后回家时再也见不到奶奶,世间再也找不到那些疼爱的时候,忍不住放声痛哭。堂弟堂妹们都还在上初中,看起来好像无动于衷,但无论我怎么逼,他们还是哭不出来。倒是她最后带大的大重孙子,让他怎么烧纸就怎么烧纸,一点也没有怨言。
    奶奶最后与已故8年的爷爷合墓,尽管她挨过爷爷的鞭子,她还是选择爷爷作为她下一辈子的依靠。站在爷爷奶奶的墓前,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田功胜,单光荣,他们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突然意识到,奶奶一个从小孤苦无依的瘦弱女子,如若不是遇到了太爷爷,又或者不是跟曾经是远近闻名的石匠、篾匠和唱的一手二棚子戏的爷爷结婚,她是否能够不用下地就能带大这么多子孙呢?爷爷的那一鞭子,根源于太爷爷曾经对太奶奶的习惯性打骂,就如同爸爸曾经给过我的那一鞭子一样,也可能由于那个时代经济的困乏和对多子多孙的不堪重负。奶奶能忘却那一鞭子,我也更没有理由念念不忘了。倒是那固执和无知导致的对奶奶无法奉还的爱,需要我用余下的一生来觉醒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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