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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红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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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7 10: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故乡的春天是分外热闹的,大地仿佛一夜之间从严冬苏醒过来,伸个懒腰、打个呵欠、抖一抖,就抖出了草的尖儿、枝的芽儿、花的蕊儿。接着,这些尖儿芽儿蕊儿们便在春风的撩拨下不要命似地使劲儿长,不多时,就长成了满山满坡的青翠、满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在这旖旎的春光里,动物们可高兴啦:松鼠探出头盯着兔爸爸和兔妈妈在麦丛里谈情说爱;麻雀们像开新春动员会似地叽叽喳喳;蜜蜂和蝴蝶在桃红李白和金黄的油菜花间流连忘返;更喜北归的燕子在堂前衔泥筑巢、呢喃声声...这种热闹一直持续到暮春初夏,持续到枝头硕果累累。
           这时节,乡愁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日甚一日。直到初夏,故乡人那句:樱桃熟了,回来吃樱桃哦,回家的脚步就再也停不下来。
        老家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家家门前都有樱桃树,少则三两棵、多则一大片。我家门前有四棵,一棵很大有碗口粗细,另三棵较小。爷爷说,三棵小树是从大树根部发的芽分出来的,我说,大树是三棵小树的爷爷,爷爷笑笑摸摸我的头,那时我五岁。冬天来了,樱桃树落光了叶子,我沮丧着对爷爷说,爷爷,樱桃树死了,爷爷又笑笑,傻孩子,冬天,樱桃树睡着了呢,到了春天,就醒过来了。
        于是,我就盼望着春天。春天来了,我就天天呆在樱桃树下,看樱桃树皮渐渐泛青,看着樱桃枝尖一点一点露出碎芽,碎芽又渐渐变成花骨朵,不知不觉中,树旁多了蜜蜂的嗡嗡声,原来,花骨朵悄悄地全都开了,开成了一树繁花。几场春雨过后,花慢慢枯萎,在枯萎的花心里,长出米粒儿大小的小樱桃,树的叶子也长大了,由酱红转为青绿,像给樱桃宝宝撑起遮风挡雨的小绿伞。太阳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小樱桃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像被施了魔法,不几天就变成了豌豆大小,再几天小豌豆又大了一倍两倍,终于就长了成熟樱桃的样子,一串一串像青色的玛瑙在枝头摇曳。爷爷说,此时的我,兴奋的像小公马,早上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就跑到树下,一天到晚就是樱桃樱桃快点红。但樱桃就像逗我玩似地,突然就慢条慢理地一点点黄了边儿再一点点黄透。终于,在某个清晨,在樱桃树最高的枝头,我看到了一粒黄里带红的樱桃了,我连滚带爬拉来爷爷,爷爷用勾搭勾下来,我一把塞进嘴里,那个酸啦,直透心脾。爷爷看我皱着眉头的样子,说过几天熟了就不酸了,再等等,我吸溜着嘴点点头。
   几天之后,樱桃就大片大片地红了,我就大把大把或者一粒一粒地吞咽着,那种酸里透着甜,甜里透着酸的味道真胜过我以后人生遇到的所有美味。吃着樱桃,奶奶没牙的嘴笑得合不拢,一向严肃古板的父亲也露出少有的笑容,母亲不再唠叨,更别说爷爷了,乐呵呵地东家跑西家送----樱桃红时节,是记忆中家里最温馨最祥和最喜庆的时刻。
        后来上学了,我依然在上学前和放学后到樱桃树下看一看,即使初中寄校,周六回家的第一件事和周日上学前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在樱桃树下徘徊转悠一番,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我上高中。
       高中在离家七十里外的宝丰镇竹山二中,班车一趟三块钱。九十年代的农村家庭,能够交得起学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三块钱的车费就成了一笔可观也可怕的支出。父亲让我一个半月回一次家,一个半月六块钱,外加五十斤面粉、几罐豆豉酸菜。为了上学,我欣然同意,只是从此冷落了场边的樱桃树。
       紧张的学习中,岁月轮转、冬去春回似乎都在上课下课的钟声里淡忘了。高一上学期的一个晚上,夜自习第二节课,突然听到门卫大叔到教室门口叫我,说有人找。奇怪,在人生地不熟的宝丰有谁会找我呢?
        带着疑问,我随门卫来到学校门口,昏暗的路灯下,我见到一个老人正用手中的草帽扇着风,远远望去,老人佝偻的双肩如黛色的远山。老人见我出来,急忙朝我招手,边大叫着:刚娃,是我。
       爷爷,你怎么来了?!我大叫着扑过去,一把抱住爷爷,爷爷连忙说,慢点慢点,别踩坏了樱桃。这时我才发现在爷爷面前放着一个尼龙袋。
       爷爷说,今年的樱桃熟了,从小到大,你最爱吃,但樱桃不好保管,你又不回来,我就摘了十几斤给你送过来。
       你走来的?我问爷爷。是哦,从早上走到这时候,早上让你奶给我炕了个馍,边走边吃,渴了就吃几颗樱桃,我没给他们说来你这,怕你爹骂我,我说去你大姑家,唉,老咯,年轻时候早就到了,我边听爷爷说话边火急火燎打开尼龙袋,抓了一大把樱桃塞进嘴里,那个甜啊,一直甜到我生命的最深处。
       爷爷七十五岁了,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走了七十多里山路,从早上走到晚上,只为给孙子送樱桃!消息很快就像风一样传遍了校园。我找了张报纸包了一大包樱桃到办公室向老师请假陪爷爷,再将尼龙袋里的大部分樱桃送到班上让班长张元梅分给大家。
学校破例允许晚上爷爷和我睡。我带爷爷在操场边转了转,要去给爷爷买点吃的,爷爷说还有大半个馍馍,馍馍好吃,都吃撑了,我就兴致勃勃地边吃樱桃边给爷爷讲学校生活。
         夜风不紧不慢地吹拂着,带着麦子将熟的味道,月亮早早升起来了,高挂中天,粉白柔和。爷爷说明早还要回去呢,早点睡,要洗个脚,不然会臭到我。我找了个盆到食堂打了一盆水端给爷爷。爷爷说怕下雨,没穿布鞋,就穿了父亲的球鞋,没想到球鞋有点小,爷爷脱掉鞋,我看到爷爷双脚的大拇指和小脚趾边各有一个亮晶晶的水泡,疼不疼?我问爷爷,爷爷说,庄稼人,两个水泡算什么,话没说完就伸出手指按在水泡上。
        水泡破了,爷爷没疼,我却疼出了眼泪。
        晚上,我就像儿时那样抱着爷爷的脚酣然入梦。
        第二天,天还没亮,班主任陈老师过来叫我,说他弟弟拉水泥去县城,从我们家附近过,可以带上爷爷。
太好了,爷爷,我欢呼雀跃,将爷爷送到门口,老师的弟弟刚好把车开过来。扶着爷爷艰难地爬上车,从来没有坐过驾驶室的爷爷东张张西望望,最后把目光停在我身上,说,昨晚没好好看我,说我瘦了,头发也长了,说我离家太远在学校没菜吃,说孙子可怜。在清凉的晨光里,我看到爷爷的眼睛红了....
       车启动了,重型卡车卷起漠漠烟尘,我看着爷爷消失在巷子尽头,久久伫立着,漠漠烟尘竟迷蒙了我的双眼。我转过身,给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早课的钟声响起,我回到教室,竟受到全体同学的热烈掌声,他们说:他们昨晚每人都吃了一大把樱桃,他们从来没有吃到过如此好吃的樱桃!他们也从来没有享受到过如此的关爱---同桌龚国胜补充到!!我笑笑,把背挺得笔直。
        高中结束了,我不愿接过父亲被手茧磨得溜圆的锄把,背着空空的行囊去了远方。这一去,山高水长,归期何期?这一去,身似浮萍,辗转奔波,邂逅了太多虚伪狡诈和冷漠,收获了太多失望心酸和背叛。在钢筋水泥的笼子里摸爬滚打,处心积虑、惨淡经营,忽忽数年,只剩鬓边白发暗生。忙忙碌碌中,爷奶父母相继故去,我让亲人过上好日子的初衷变得缥缈虚无,原来,我们在低头走路的时光中,把一切走丢!
        只是,怀念故乡,怀念老屋,怀念樱桃酸酸甜甜的味道,怀念可亲可敬的爷爷,只有在这种深沉的怀念中,我才能踏实睡去。
        樱桃红时节,无论海角天涯,向着故乡,归去!


                  202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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