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辆解放大卡呼啸着奔驰在漆黑的路面上。 如果时间可以流转,开车的大华决计不会带着即将临盆的媳妇去看那场《真是烦死人》。刚刚俩人还有说有笑地经过这里,此刻,路的魔仗咋就抻得那么长。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行驶,颠簸中发出咣啷咣啷巨响,连珠炮似地掷向寂静的山野的上空。 月寥寂。藏在云层无心梳妆,困意倦来。 转脸,从山湾伸出的小路上蹒跚地走来两个人。 婆媳俩走路的姿势很是奇怪,像是长河湾中漂出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忽忽悠悠地没有重心。定睛一看即了解缘由。这两人是搀扶着的:媳妇高腆着孕肚表情痛苦脚步歪斜,婆婆单手拄拐,腾出另一只手攒劲向上托举着下沉的少妇。她斜拉着肩,往左要顾着脚下,往右要平衡用力,一条使不上劲的腿配合着木棍的向上的冲力,打着颤地点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她俩人像被冲在了风口浪尖,分不清身上是水还是汗,踉踉跄跄着早已没了主意。
“华娃的车快来了吧?咹,总快了吧……”婆婆被纠住了心,彷徨无助地安慰身边疼痛难捱,双手抱腹的儿媳,也像安慰她肚中的胎儿。孩子啊,慢点,慢点,如果把你掉在地上,该咋法儿哟!
四十分钟前,一切还好好的。看完电影回来的俩人都挺高兴。见媳妇平稳,儿子去气灶上煮面条,老婆婆也放心地去睡。刚躺下,怎么突然变了调,窸窸窣窣的打气声中掺杂着深重的喘息。老婆婆急忙起身,将八个月的大孙女交给老汉儿,行着不方便的腿脚过来看看。 这一看不打紧,老婆婆料定儿媳这是要生了!斜倚在床角的媳妇唉哟唉哟地直叫唤,这边儿子已抢出靠墙边的黑色二八,大步跨着出了门。 只要儿子出去开上车,回来就快了。可是只听得儿媳一阵紧似一阵的呻呤,左右不见儿子的车声。婆婆急得像溜热锅的蚂蚁,束手无策。最终她横下一条心,征求着媳妇的意见:“我们还是朝外面走两步吧,兴许车来咱就坐上了?” 她搀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探着出了门。现在,在这坑洼无尽头的路上,老婆婆哪里再能顾得上后悔。 只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能走一截就走一截!兴许肚里的娃儿能听得懂。
忙着往回赶的大华薄衣单衫也早已贴在前胸和后背。深更半夜把师傅一家叫醒,再找钥匙也是颇受周折。紧急关口,他顾不得想,借着驾驶室昏黄的灯光,他双目凝神紧握方向盘,又是一脚油门踩下去。此时此刻他在和时间赛跑,“快啊,快啊,再快一些啊!”
清凉的十月天底下,遥遥无助的路上,喘息声更重了 :“哎哟……哎哟……”
无力的变了声调的宽慰声再次响起: “华娃的车快来了,来,我们再走一步……”
“来,再来,我们……”
“啊……”
话音未落,媳妇儿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斜……
手忙脚乱的婆婆胡乱地跪在地上,片刻间,双手捧起一个血裹囊带的小娃娃,她将这个柔软滑腻的血疙瘩小心地揣进了怀中,转头朝向山湾一处民房大声疾呼。带着哭腔的呼喊声撕碎了夜的暗黑,一声声“云兰”像要颤碎肺腑。沉睡的民房睁开了惺忪的眼睛,一把钝剪刀奔跑着送到了老人的手中。 咆哮的机车由远及近,大华的车终于开到了跟前。 2024.5.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