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好语文只需一年之功
我曾经一度讨厌语文,高三时补差补的就是语文,但不到一年后却爱上了语文,并因此考上了大学中文系,最终走上了文字职业的道路,个中原因值得反思和回味。 打小,我是一个放牛娃。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父亲给做了个专门的小板凳,让我扛到离家只有200米的教学点去上学。那是队房最偏的一间小屋子,两个年级,一山之隔的另一小队的小小孩也在这里上学。唯一的一名老师,既带语文,也带数学,给二年级讲课,一年级就得乖乖地写作业。 一次,老师在讲完二年级诗文《春晓》时,提问同学们有没有人会背诵,但等了半天也没人站起来背。我当时上一年级,做作业时听过他们朗诵,也不只是哪来的底气,自告奋勇地站起来说道:“我会!”没想到背起来竟非常流畅。另一个一年级同学随后也站起来完成了背诵。我俩因为此事,同时被老师评为了教学点仅有的两名少先队员。 但语文学习的春风得意,并没有掩盖我数学的一塌糊涂。尽管是同一个老师,同一个山沟同一批同学,我在做加减法应用题时总是找不到北,不是把本应是“加”的搞成了“减”,就是把本应是“减”的搞成了“加”,以至于很多时候吃了“零蛋”。为此,同学们天天喊我叫“骄傲的孔雀”,那正是我们刚学过的语文教材中的一篇文章标题。 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上三年级。新学期,我们的教学点合并到离我家一公里开外的村小,一个年级一个班,老师也都换了,语文数学各教各的。新语文老师显得更年轻一些,但脾气很大,天天阴沉着脸。他经常在读课文时故意掉字或读错词,读完后立即抽查一些不专心的同学进行纠正。如果你发现不了错误之处,对不起,他就从讲台上一个箭步冲上来,揪着你的领口就往教室外拖。但好像没多久,再碰到那些捣蛋鬼指不出他读书错误的时候,他就把课本一夹,忍着眼泪跑回宿舍去了。大概是有人把他的野蛮反映到校长那儿,让他不得不换了方法。但无论是硬还是软,都让我们不由得小心再小心,以免惹得他生气或伤心,以至于我很早养成了认真听讲、专心致志的习惯。 三年级要开始学写作文了。我们都没有作文集,老师把范文一点一点抄写在黑板上——《赶羊》,写的是羊吃了河边的菜苗,作者见主人不在,连忙把羊赶出了菜地。这写的是做好事,主题很好,又与我们的生活相近。但我们那里没有羊,牛倒是放了不少,但好像没有帮别人赶过。所以在学写第一篇作文的时候,我没有写《赶牛》,倒是编了一篇《赶猪》,尽管我们那里的猪都是圈养,很少的情况下才会跑出来去拱别人家的白菜。 即便是如此不堪,但等到上五年级,我竟然被抽选到当地中心小学去参加作文比赛。那是真正的现场作文。我不记得我写了啥,只记得在快写好的时候,一个监考老师,也是我们的邻居,但一直在外地教书,他盯着我的卷子看了半天。我不知是好是坏,生怕他看出他这个被抽调上来参加比赛的小邻居的短来。到底,我连个优秀也没有获得,只是老师们说,我那篇作文竟用了“倒叙”的写法,而这种写法老师们以前从未讲过。 小学毕业考试,我因两分之差,没有考上重点初中,只是就近上了我们的乡初中。尽管这个初中辐射了附近十几个村,但很快,我们村来的同学就包揽了年级前三名,我也因为是绝对的第一,先后当上了班长和学生会学习部长。不过比起那个与我同时当上少先队员、毕业后考上重点初中的同学,我没有任何骄傲的意味。但有些老师却不这么看。在一次语文课上,我在擦钢笔笔筒时,竟无意给吹响了,那发出的“吱”的一声,让我顿时羞愧难当,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老师可能从未看到一个犯错孩子的内心,而只是对过失行为揪住不放,严加斥责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得意忘形了吧!”好像不这样不足以振师威、不足以严班风,不足以杀掉我好像正在膨胀的“傲气”。 整个初中,语文的课堂最难熬。任我怎样专心和认真,绞尽脑汁的想,总是难以回答语文课堂上老师的提问。什么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写作特点,老师总喜欢随机点名回答。每每此刻,我都把眼光迅速移开,或者把头深埋起来,防止一不小心被老师看中,站起来吞吞吐吐当众出丑。而我偏于内向的性格大概形成于一节节让人难堪的语文课堂。 但好歹有鲁迅的文章,那三味书屋里摇头晃脑读书的私塾先生,月光下抓猹的闰土,深夜划船出门看戏、偷豆子烧烤的小伙伴,都是那么生动有趣。这些不用老师讲、不用同学之间交流,只要自己体会,都会让人遐想和会声一笑。那个被写成只会诵读的私塾先生,是可爱还是可憎;那个前后反差极大的闰土,是可爱还是可怜;那个深夜划船出门还偷豆子烧烤的的小伙伴,是可爱还是可恨,其实都不必要较真。 上初三后,语文老师换了。他身材魁梧,浓密的眉毛下眼光如炬,扫你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尽管还是问我们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但只要是学校附近方圆5公里之地有放电影,他作为班主任竟然支持我们去赶场,有时甚至可以不上晚自习。到了上《白毛女》这一课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在讲写作背景之前,给自己头上戴上了粉色的毛巾,先是哼唱了一段前奏,然后踩着碎步一边跳舞,一边捏声捏气地唱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我们都竭力忍住,生怕稍不留意笑出声来。但这一课,这样上,我们都记住了喜儿的欢天喜地和黄世仁的丑陋凶恶。多年后,我们终于明白,戏剧就是矛盾冲突。 高中的语文课堂,还是那么沉闷无趣,每每在老师枯燥的讲解中我总是忍不住地打瞌睡。所幸的是,高一的语文老师有时自费给我们印一些课外阅读材料,让我们接触到课本以外的优美散文和短篇小说。所布置的作文力求接近现实生活,以便我们有感而发。但当时正赶上多事之秋,在新旧双方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也谈**大事》的作文,没曾想我们这些愣头青真的是有话直说,无话不谈。不久,这个老师就被派到乡镇学校支教,说是与他布置的这篇作文题目有关,有推波助澜的嫌疑。 高二的语文老师换成了一个更年轻的,刚从大学毕业才一年。他个子不高,但声音洪亮,喜欢打排球,每每在上午大课间活动时总能听到他与老师们的高声谈笑。但一到上课,他仿佛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声音嗡嗡的,半天不知所云。考试的时候,他净是整一些黄冈的试卷,以致我与大多数同学都考不及格和一次次的垂头丧气。一次,我在考试时写《停电的那一刻》小作文,说自己如何后悔没有珍惜停电前的时光,却被他当面批评说是抄袭。而事实上,我在之前从未看过什么作文集,考场的小作文又是从哪儿抄袭呢? 让我们从沉闷的语文课堂走出来的,是老师在上高尔基的《海燕》。他没有再讲解,或者我已记不住他有没有讲解,总之只记住了他充满激情的朗诵:“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与大海之间,海燕象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那一刻,我们仿佛都置身于雷电交加的大海,化作一个海燕在与风浪搏斗,如同黑色压迫下的孤胆英雄。“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但至今仍余音绕梁。 高三上学期,我被确定为文科班十个培优补差对象之一。培优不知如何培,补差绝对是语文。但如何补?语文老师没有找过我,倒是我的班主任老师有一天忍不住跟我讲,说看你的作文总是拧巴得很,半天不知道想说什么;那个作文就是说话,你想说什么意思你就怎么写。我好像感觉有点明白,此后再写作文时好像顺畅了许多。补习没有任何资料,我就拿来六本语文教材,一篇文章一篇文章的去看,直到看懂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和写作特点为止。我甚至要问,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换个写法和顺序写行不行。每天两个大课间,我上午看报栏里的政论文,下午在阅览室抄写散文和诗歌,一直坚持到高三毕业。 不出意外,我的高考,数学、外语、地理这几门优势学科全考砸了,有两门只是刚刚达到及格的水平。语文却变成了优势学科,但不过比过去考黄冈卷只涨了15分。倒是政治,破天荒地考到了80分,据老师说是当年的全市第一。但到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没有选择已有同学选过的政治专业,而是退而选择了中文专业,因为我在一年的语文补差中发现了语言的魅力。 大学四年,我学了三年的《普通写作学》,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汉语》,从《古代文学史》到《现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几乎没有留下印象。倒是我们的《大学语文》公共课教师,总共上了五节课,就有两节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她上李清照的《声声慢》,让我们一再品味“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妙处。在点到我回答时,我竟然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这三句分别写的是人物的状态、环境和心情,三者各有侧重但互相映射,意与境高度统一。还有就是她在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时,带来了一个大录音机。当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开始徐徐朗诵起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缥缈空灵的月夜,飘忽不定的思绪,天上人间,古今内外,如今天飞机航拍之壮阔,如古代“敦煌飞天”之自由。 在大学里,学校发过不少教材式自读书籍,标注的一律是“***主义文学经典著作”,我曾经极为认真地去读,但直到全部读完,都没产生什么美的感觉。更别说跟着大家一起从图书馆借来的如《复活》《简爱》《傲慢与偏见》等一些所谓世界名著,不知是否是翻译的版本,还是语言的习惯原因,读起来都是味同嚼蜡,令人生厌。就是那中国四大名著,实在是在百无聊赖的坐火车回家路上,好不容易拿了一本《红楼梦》来读,也是感觉思维断片,更无法发现美在何处。 幸运的是,在大学毕业之前,我在我同寝室下铺同学经常阅读的《小说月报》中,陆续读到了苏童的《妻妾成群》、余华的《活着》、刘恒《狗日的粮食》、刘震云的《一地鸡毛》、池莉的《来来往往》等直面现实、沉思人生、语言质朴、结构精巧的优秀作品。我也因此喜欢上了当年在初中毕业时看不懂的《小说月报》,并从此每年都要到旧书市场淘过期的《小说月报》,现在堆得有一米多高。对大量反映现实的小说的阅读,让我在正式进入社会之前就认识了社会,激发了我对人生的思考。我也因此明白,小说就是填充空白。我也从此在写作文时,再也没有拧巴干瘪,而是心之所想,笔之所及,简明扼要,辞达而已。 至此,我的在校语文学习全部结束。回顾小学到大学,我不由得要问,学生的语文素养是老师讲出来的吗?他们对段落大意、中心思想、写作特点的分析占据了孩子们太多的时间,不仅破坏了语文之美,耽误了孩子阅读时间,更戕害了孩子的幼小心灵,可谓是揠苗助长,欲速则不达。作文是老师教出来的吗?在没有学生的自我觉知之前,一切作文皆为无用功。在深入社会、广泛阅读有了感悟之后,把想说的话写出来自然就是最好的文章。那要语文老师有何用?他们只需把学生带到语文的天地,选好适合的文章,偶尔通过范读、朗诵和表演增强他们对语言的感受,激发他们对文本的兴趣,其余的就像著名的教育家魏书生一样,把95%的时间还给孩学生自读自品。语文所包含的美的语言、美的人生,只有让他们切身感悟体验,才能形成自己的语言、自己的人生。 语文如此,其他学科难道不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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