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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班,听闻公司的“常青藤”老太太凌晨走了。
点开我和她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发给我的“元宵快乐”动图界面,典型的老年人风格图片。再回想起,和她大约是有一年多没见了。
第一次知道这个老太太,是在同事的传闻里,老太太年纪大,性格要强且脾气急,身体还不好,稍有不慎就会被她投诉。在公司办业务,也只找固定的人,想要得到她的认可,绝非一时之功。于是,对这样的人,我们总是避而远之的。
但是,老太太业绩不错,终是避免不了和我打交道。公司开始推行线上录单时,业务员们都叫苦不迭。总以为,老太太以后怕是没办法开展业务了,一来,公司搬得远了,她家和公司,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基本上要跨越半个城市上班。二来,她年纪大了,接受新事物总要慢一些。然而,每天早上,老太太都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公司。遇到梅雨时节,整个城市都淹没在雨里,来不及排掉的积水打湿了行人的半截裤腿,许多人也都借此请假。老太太依然准时掀开透明门帘,站在门口垫着的纸壳子上抖落肩膀的雨水,再让她徒弟搀着,颤颤巍巍地到部门开早会。有一次借着她找我帮忙的空档,我问她,觉得线上录单难吗?她说,难!然后又说,那怎么办呢?难也得学啊!每忆及此,总是不免唏嘘。
再后来,我从众人口中大概的了解了一下这个倔强的老太太。她原是东风职工,从单位退休后又来了公司。本是可以安享晚年的,说是她儿子把家业败光了,一家老小,就靠老太太挣钱维持生活。
她儿子我倒也见过几次,跟人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带着东北人特有的那种礼貌。那一回,老太太录一个外地的单子,客户签字总也签不好,找到我。我让她把手机给我,我帮她弄,她急得满头大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后来事情解决了,老太太显得十分高兴。见我怀孕了,就问我喜欢吃葡萄不,老年人总是喜欢以孕妇的口味判断生男生女,我也没多想,就说还行。结果过了两天,她买了一大袋子葡萄,非让他儿子送过来感谢我。他儿子四五十岁了,对她还是言听计从,老太太去哪,他就搀着老太太去哪,鞍前马后的伺候,看起来一派母慈子孝的场景,好像并不能让人把他和那个败光家业,靠着年迈老娘养活的巨婴形象联系起来。
至此,我突然对老太太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悲悯。再来找我,能多做一分便多做一分。
那时候疫情还没有完全告一段落,她谈了一个医生的单子,医生很忙,需要去医院面见。我们都出示核酸码进去了,她在医院门口,半天也摸索不到界面,折腾好久终于进来了,一见面就忙不迭地跟我们道歉,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手机玩不转。我在心里想,这下录单可能得一上午了。然而正式操作起来,却出乎意料的顺利。她事先把注意事项记在纸上,录的过程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很多人都要演练好几遍的流程,她居然只用了两遍就通过了。于是,我对她又生出几分敬佩来。
最后一次见她,大约是去年的夏天,她来办公室找我,说请了部门的同事们吃饭,让我和一个姑娘同去。我忙问她,有什么喜事?她拉着我的手说,公司给了一笔退休金,刚拿到手,以后,便不来了。说完,仿佛是卸下了担子一般松了口气。我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她虽然不来公司了,逢年过节,还是会发些祝福的图片给我。但也仅此而已,我们之间有几十年的差距,她不会跟我讲她的故事。
今年夏天,突然听人说,她的儿子去世了,突发心梗。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周围的人都觉得老太太为了儿子活着,这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道她受此打击,还能不能撑过去。
果然,不过数月便又闻此噩耗,老太太也追随她儿子去了。她徒弟跟我说,她先是腰疼,做了手术还是觉得不好,再一查,肝癌晚期。再加上她儿子没了,她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劲儿了。末了,徒弟叹口气,说,她是自己把自己逼死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儿难受。若是老太太在,她未必赞成这个评价。又依稀想起,她让她儿子开车送我回公司,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我儿子不错的,他对我细心,又孝顺,从不忤逆我。我望着她儿子屁颠屁颠去开车的背影,真诚地回答她,是的,他真的很孝顺。
一时间,我竟羡慕起她的儿子了,无论在旁人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他的母亲,确是纯粹又竭尽全力的爱了他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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