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珠穆朗玛（刘政老师“登顶珠穆朗玛峰三周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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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如此的发火，我心里不快，却没有办法也无可争辩。我硬着头皮，默默地，艰难地继续下撤。但是，疲惫的身体，任凭身后的其美扎西怎样的催促我，我下撤的步子还是明显的慢了，并且，我的脚不时的在石头上踉跄。
在快要到达第二台阶的下降口处，其美扎西从我的身体
后面扯了一下我的衣服：
“你看一下，这是什么？”
我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在我刚刚走过的路面的右手路边，是一具登山者的遗体。遗体就半淹没在其美扎西脚边的风雪中。我刚刚走过时，却没有注意看到。
那是一具我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的一具著名的登山者遗体。遗体匍匐着面目朝着地面卧躺在岩石上的冰雪里。我看不到他的脸面。遗体完整，身上穿着淡蓝色的衣服已经被风化得破碎。风吹起的衣服碎片挂在他的身体上，一根根的衣服碎片在风中飘拂着。他是一个逝去的勇者。。。。。。
看着这一幕，一种无形的凄凉、恐惧的感受一下子强烈地刺激了我！
其美扎西望着我发愣的样子，又拽了拽我的衣服说：
“要不要休息？就在这休息一下吧！”
我立即摇晃着带着氧气面罩的笨重的脑袋，否定着：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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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图：
珠峰北坡大本营的登山遇难者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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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的遗体着时极大地刺激了我。我的脑袋一下子“嗡！”了，我不会这个样子的！
我要活着下去，一定要坚强地活着下去。记得我出发前，好友远和叮嘱我：“登不登顶不要紧，千万要活着回来。”
   出发前一晚的11时，罗铭同学把制作好的牛肉干送来。沉甸甸的东西，情之重，无法用语言表达！
还有阿亮，周先生，建发老哥，克骅兄弟等等。他们支持我登山，认可的是勇气！他们更希望我能够活着回去！诸如种种，我欠下的亲情、人情太多，为了这些，我必须活着回去，回到家里。为那些爱我的人，支持我的人，我一定要活着下去！
。。。。。。
   离开那具遗体的位置，艰难地继续走着，但是，此时，我视线的蒙蒙状况却在进一步的加重了。雪镜里的视线像涂上了一层薄膜一样，看到的景象是越来越模糊。我再次擦拭雪镜之后，视觉却没有一点改观。并且，要命的是：我的眼睛开始出现轻微的一阵阵的针刺一样的痛。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开始出现雪盲。心里想：可能是刚刚在顶峰时，为了拍照，摘下雪镜的时间太长了，被雪刺激了。也可能是身体正在发生高反而病变？！。。。。。。。
   视线的模糊、眼睛的一阵阵的刺痛，使我的下撤速度又明显的慢了下来。向上攀登时，在海拔7790米、8300米的两个营地，兴奋也好，高反也好，在狭窄的帐篷里，是连续两个晚上的无眠。加上不停的拉肚子、反胃，吃下去的东西很少，补充给自己的能量实在太少了。一路向上攀登，体能的过度耗费，在这个时候，自己的体能已经明显的下降了。这是否预示了自己的体能即将崩溃？！
   一面想着，一面走着。我没有说一句话。我甚至出现了幻影：仿佛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好像看到了女儿在望着自己微笑。。。。。。想想家里的女儿，自己过去陪女儿的时间太少太少，欠的太多，我要回去补上！我一定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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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能持续的消耗，我的脚步开始在岩石上使不上力。慢慢的，原来走在我后面的队员开始超过我走到我的前面了。其美扎西看到了我的情况，心里也变得着急起来。
他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心里面却不敢告诉他我的眼睛发疼了。
他检查了我的氧气面罩，看了看我的表情问：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想睡觉，不能睡的！”
他担心我会瞌睡，就开始不停的和我讲话。
千方百计的影响我，刺激我。
并且，
他一面走，一面反复的对我说：
“刘哥！坚持呀，别睡着！”
“听我的，不是不让你休息。这里很危险！”
“千万别停下来！下到第二台阶下面再休息。”
其美扎西不断地在我的身后鼓励着我，催促我不要停下自己的脚步。
而我呢，心里面也一直默默地对自己说：
“千万别睡着，睡着就起不来了！”
走呀，走！继续的下降。这样继续走着，继续快速地过绳结、过保护站。在珠峰横切边上的岩石上翻上翻下的下撤，我的右边是珠峰巨大的山体，左边是望不到底的悬崖。我的脚下是狭窄的岩石面，抓住路绳的手也变得软绵绵的无力。然而，恐惧却令你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紧绷着的神经，终究是抵挡不了身体的疲惫。到后来，我又慢下来了。每到了一处岩石坎处，我都要先蹲下来，慢慢的拉着路绳之后再往下下降。看到我实在是走得太慢了，为了保持下撤的速度，其美扎西就换到了我的前面来领路，并说：
“我走前面，帮你遮挡一下。大胆的下！”
他换到我的前面以后，行走速度迅速快了起来，开始不断的带着我下了一块块石头。到后来，他几乎是拽着我往下走的。
其美扎西非常熟悉路况，在他的引导下，我继续克服疲劳和恐惧下降。有了他在我的前面引路，他的身体遮挡了我的一部分视线，使我感觉到的高空暴露感明显降低了。因此，在岩石边上，我几乎是跟着他往下跃的。如此一来，我们的下撤速度明显得快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走着走着，我却总感觉像有一个人在紧紧地跟在自己的后面。甚至听到了脚步声，可是，我回头一看，又没有任何人。可是，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甚至看到一个人。仔细一看有没有。连续几次都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开始出现了幻觉？开始发生高反？
接近崩溃了的身体，脚步是一点也抬不起来了。想着那个影子，我害怕自己体力衰竭？会不会突然走不动，走不下去？
这时候雪地岩石上又出现了几具遗体。出现的遗体映入自己的视角。加剧了恐怖。那是时时刻刻提醒你：千万不能大意疏忽！死亡很简单，死亡就在你身边！然而，我此时呼吸越来越急促。总感觉到呼吸进口里的不是氧气，或是呼吸机堵了。我甚至担心会不会是自己的氧气没有了。我告诉其美扎西我的问题。其美扎西转到我的背后帮我检查了一下氧气呼吸机后示意说没有问题。其实是海拔太高了，真正的能够呼吸到嘴里的氧气已是很少很少。一切感受汇合一起是死亡的恐惧感的加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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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过一段路，过了一段横切，快要到第二台阶了。看着我似乎身体恍恍惚惚的样子，在到达一处保护点时，其美扎西停了下来，转身回过头，晃着我的肩膀严肃的对我说：“刘哥，很累是吗？”我几乎要哭了：“累！”其美扎西使劲的按着我的臂膀说：“要坚持，不能停，要活着下去！”
    其实，虽然很累，我的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但是，当我听到其美扎西说：
“要活着下去！”的时候。我心里非常明白，他此刻说这句话的分量。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了！也是最重要的关头了！
    每一个攀登者都知道，珠峰上许多不愿意发生的事情都是发生在海拔8000米之上的。那些立在大本营的，刻着名字的纪念碑石；那路边留下的一具具遗体，就时刻警惕地提醒着你！摆在面前的现实是：你自己没有下撤到三个台阶下面，你若发生了状况，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上来解救你的！在三级台阶上面，你时刻是处于危险之中！在这样一个海拔高度，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你，你必须依靠自己！
实际上，在这高海拔之上，生与死是如此的接近！你累的时刻会很想休息一下。那休息一下一定会是多么的舒服呀！然而，如果你舒服一下，休息了，也许就睡着了，也许就有可能会再也起不来的死去了！而你继续的艰苦！坚持！坚强一下！你就一定可以继续活着！这其实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在出发冲顶前的珠峰海拔6500米营地，我和向导其美扎西曾有过默契。我将一小瓶抗高反的药物“地塞米松”带在自己身上，同时，我留下了一部分给其美扎西。让他也带在身上，以便急时使用。
我曾经对他说：“如果发现我有状况了，不需要问我，直接把药灌给我吃下去！”
   此时，在8700多米的海拔，我判断自己很可能开始出现了雪盲。如果眼睛继续刺痛下去，严重下来会不会出现失明？还有那恍惚出现在自己身体后面的幻觉影子，是不是自己发生高反的前兆？况且，马上就要下第二台阶了，那是珠峰上最大的攀登难点。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不能出现一点点的闪失！这些情况提醒我，提醒着我！不管怎样，为了防止在这样的海拔高度出现状况，我决定保险一点儿。我盯着、看着其美扎西，然后，用手势隔着呼吸面罩对其美扎西说：“给我几颗药。”
其美扎西非常明白我的意思，他很快就从羽绒服上面的口袋里拉开拉链掏出了那事先准备好的“地塞米松”问道：“几颗?”“六颗。”我回答。
   上山之前，那药是队友吴劲松先生特意从上海捎带来的。曾山JOIN老师在我出发前曾对我说过，关键时候要提前尽快服下。一次需要服下12粒。此时，我判断自己的情况还不算糟糕，决定减半先服下六粒看看。如果情况不好，再服六粒。
服了六颗地塞米松，我们继续往下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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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鲁达提供）：
珠峰北坡第二台阶最上面的一节金属梯子
（挂在悬崖绝壁上面，接近垂直的90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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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到第二台阶下面后，
回头拍摄的珠峰北坡第二台阶全貌
（共分三段三节金属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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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珠峰北坡的第二台阶

   从第二台阶上那具网络上著名的、着浅蓝色衣服的登山者遗体旁边走过，我们总算到达了第二台阶的下降口位置。此时的风不算大，但是，冷冷的雪粒，被风从雪地上掀起来，席卷在我们的周围。早上的太阳角度很低，被云层遮挡了的太阳光线无法照射到我们的身上，我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
    此时，由于飘来的云雾很厚，早上的太阳光无法照射在第二台阶口的台阶位置上。没有太阳的照射，第二台阶口处显得冷飕飕的。细细的雪粒随寒风吹来，刮着脸，凌冽无比。
珠峰著名的第二台阶是位于一处悬崖的上面。从第二台阶的悬崖口往下面望去，下面不远处的云雾中可以看见位于黄色岩石壁上险峻的横切线路。第二台阶口的面积不大，雪覆盖的岩石不规则的突兀在它的上面。那突兀出来的岩石边就是第二台阶的悬崖边缘。走到此处，站在靠近悬崖峭壁边上，我的心悬了起来。我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每一步都要感觉脚上的冰爪已经稳稳地钉在了岩石上以后，才换出另一只脚移动下一步。
    站在台阶的下降口位置，可以看见“中国梯”架在岩石悬崖缓坡边缘上面露出的一点点的发亮的金属点。岩石的悬崖峭壁下面是视线的死角，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在心里提醒自己：我的下降绳子是一根红色的，千万不要抓错了。脚下，下降用的红色路绳与几根旧的、不同颜色的路绳一起拴在台阶口处的保护站的节点上，并不规则的顺着岩石边缘甩到悬崖下面。我需要在此处过保护站，再通过路绳的牵引，借着金属梯子完成下降。
     珠峰的第二台阶，位于珠峰北坡约海拔8650米区域的岩石峭壁上，是一段近乎垂直的6-8米左右的峭壁，这是珠峰上最著名的攀登难点。
说到第二台阶，人们往往会联想到一张照片、一根长长的金属梯子。然而，长梯子仅仅是台阶上最高一段的梯子，也是最难的部分。实际上，从我在2016年5月攀登的情况看，整个第二台阶攀登的高差在20多米左右，分三个段。每一段都架设有一节金属梯子，共有三节金属梯子。其中，最高的一段，也是最险峻的一段，岩石壁的高差在8米左右，架设了一节6米高的金属梯子。它被世界登山界亲切地称为“中国梯”。它是中国登山队于1975年攀登珠穆朗玛峰时在 "第二台阶"的岩壁上架起的一座6米的金属梯。2008年5月，原来架设在珠峰第二台阶上有33年历史的 "中国梯"，已经被取下来收藏进了拉萨的西藏登山学校的珠峰博物馆。现在的金属梯子是2013年更换的新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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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顶前，我们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从第二台阶下面攀登上来的，当时的光线黑暗，对它的概貌是没有太清晰的感觉的，爬在悬崖绝壁的梯子上也没有太大的暴露感、恐惧感。现在天亮了，人站立在台阶口上面，台阶口及整个第二台阶的概貌一览无余。你能够看到台阶的险峻及飘在雪雾中的悬崖峭壁，还有那一块块被雪水风蚀得发亮的岩石，狰狞得令人生惧！从这里下降，整个人是要悬在悬崖绝壁的半空中的，暴露感强，还要抵御高空风的吹拂。如果操作不当，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已经有其他的下撤的攀登者排在我们的后面等待下第二台阶了。我们不能在此停留耽搁，必须抓紧时间下降。其美扎西把连着我的安全锁解开时，我们互相对望了一下。我和其美扎西又要暂时分开了。当他挂好自己的安全锁后，回过身体照旧拉了一下我的安全带，试一试我的安全锁。
  “我先下去。看我的操作，等我下到底，叫你下时再下。千万别急，慢慢来！脚踩准了！”向导其美扎西在下第二台阶前，再次叮嘱我。
就这样，其美扎西离开我开始下降。在第二台阶上，我紧紧的拉着系在我身上的安全绳，站立在悬崖边上，在凛冽的寒风中看着其美扎西从我的身边开始下第二台阶。
  其美扎西是第十次登顶珠峰了。看着他的身体在吹起的冰雪中下降，并很快的淹没在岩石峭壁的边缘，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心想：马上就轮到我来了。
只一会儿，其美扎西就非常熟练的操作着下去了。不久，听到了其美扎西“可以下去”的声音，我开始自己做动作下第二台阶。
    我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安全扣，摸摸安全带，然后，我笨拙、缓慢地在第二台阶口的岩石边上蹲下来，开始过保护站，挂好下降的保护锁，确定快挂扣好了身体上的安全带后，我拉紧安全路绳，再侧身慢慢地转过身体，使脸朝向岩石一面。右手紧紧地抓住路绳拖着身体的重量，左手握住另外一根留在裸露岩石上的一节绳子，开始下降。我先将右脚下到“中国梯”上的第一个节。然后，右手握住的绳索挪动下降，左手换到“中国梯”上的突出的金属杆上，接着再换左脚踏到“中国梯”的第二个节上。直到整个人的双手双脚都握在、落在金属梯子上之后，才继续做下一个动作。
    就这样，手脚轮换并用，身体尽量的贴着“中国梯”以减少风吹拂而产生的晃荡，再继续慢慢地往下降。下了梯子的第一、二、三个节以后，整个人就下到了悬崖峭壁上了。此时，我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梯子，身体尽量地贴着梯子，整个身体已经挂在梯子上，悬在半空中。我的身体的左侧是悬崖岩壁，右侧就是望不到底的悬崖外的高空。下到这里，强烈的暴露感令你的手脚发软！雪花、高空风在身体周边不断地吹着，带着氧气面罩后面的耳朵却可以听到自己踏着梯子的冰爪在接触金属梯子时发出的“咔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