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中的郧阳 阎勇
每次路过或专程去郧县我都要将车停在郧阳公路大桥头,在桥头小公园里徜徉、小憩一会儿,眺望宽阔的江面和和北岸宏伟俊秀的新城区,每当此时儿时记忆中的郧阳杂乱景象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由的吟诵起伟人那句“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名句。1965年我家从竹溪搬到郧阳,住在郧阳新城区,新城建在老城外北面地势较高的东岭、中岭和西岭上,我家住在东岭大众饭馆对面的水塔下面的安置房,郧阳老城距我家居住的地方只有不到5华里,因为当时年龄太小,不能独自远行,跟着大人去老城玩得次数屈指可数。当时丹江口大坝即将下闸蓄水,汉江河边上的郧阳老城区都在水位线以下,郧阳老城的居民都在往外地搬迁,而我家居住的新城区到处都在挖地基、建房屋,到处堆放着砂石砖坯,因此打小郧阳在我的印象中总是天空灰蒙蒙的,让人睁不开眼,而不远处岭下的老城虽然令我向往但却日渐凋敝、荒废。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郧阳老城自古就是享誉海内的历史文化名城,不仅是鄂豫川陕比邻地区首屈一指的重镇,历史悠久,人文积淀十分丰厚,还有“鄂之屏障、豫之门户、陕之咽喉、蜀之外局”之称,这座汉江中游的郧阳古城是北接京城长安南通湖广江浙的水旱码头,这里的水道自古被称为是“黄金水道”,而郧阳古城南门外的码头则被称为“黄金码头”,因此,称郧阳老城自古就是汉江中游的明星城市一点都不为过。而郧阳老城曾经作为古代行省郧阳府的治所(也就是仅次于京城的二线省会城市)自明朝成化12年开埠,已有近六百年的历史,是一座规制等城、盛景繁华、商旅云集、名副其实的大城市,期间东大街、西大街,衙门坎,商铺酒肆鳞次栉比,大成殿、城门楼、钟鼓楼、亭台楼阁翘角飞檐。因此后来郧阳府虽然改名叫郧县,但是在郧阳老城人的心目中这里始终是抚台省会、区域性中心城市,所以人们习惯上一直将郧县称为郧阳,说自己是郧阳人。但是因为国家建设的需要她被划定在丹江口水库淹没线以下,被淹没在江水下面是注定的。那时候单位居民都在忙着搬迁移民,到处乱糟糟的。那时我父母因工作繁忙,很少带我去老城,待年长几岁,父母又怕危险仍是禁止我和小伙伴们去老城玩耍。因此,我在郧阳生活了5年只跟着母亲去过两三次老城,后来我使劲儿拼命的回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老城要经过的北城门洞,不仅城墙高大雄伟,街道上还铺着规整的大块儿青石板,青石板磨得坑坑洼洼、光亮,街道两旁尽是和竹溪城东门的民居一样,临街是店铺,店铺后面是居家生活区,除此没有留下任何其他印象。 前些年郧县发现了“郧阳人”头盖骨化石,后来又挖出了恐龙蛋化石轰动一时,对我来说这并不奇怪。记得小时候在郧阳新城,到处搞建设,挖土方,每到暑假我也跟着俩个比我年长10几岁的哥哥和表哥一起,他俩挖土方活泥巴脱砖坯,挣几个零花钱补贴家用,我出于好玩儿跟在后边帮着翻凉砖坯。干累了,不想干了,就在黄土里翻找粘嘴核(hu)玩儿。粘嘴核这东西像石头又不是石头,比泥土硬,但比石头软,使劲儿捏变成粉末,这种类似石头的东西放在嘴唇或舌尖上嘛凉嘛凉的,吸得很紧,不使劲往下拽它是不会自己脱落下来的,这东西在新开挖出的黄土中真不少,据说是一种药材,一开始药铺里还收购,后来实在是太多,药铺也不收了,我们小孩在一起比赛,看谁的找到的粘嘴核粘在嘴上粘的紧,粘的牢,粘的时间长久。有一次我嘴上粘着一大块儿粘嘴核回家被妈妈看到了结果被臭骂了一顿,以后再也不敢玩粘嘴核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所谓粘嘴核就是古代生物的化石,是人骨还是兽骨也未可知,反正经历沧海桑田之后就成了化石,医书上说它学名叫龙骨,最粘涩,有翕收之力,收敛元气,镇定安神,固涩滑脱的功效。 那时候,父母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我们,我等懵懂小孩儿只能跟在年龄稍长的孩子们一起在居家附近的土丘野冈上玩耍,没有啥玩具之类的可玩,小伙伴们顶多拿根葵花杆当枪,嘴里不停地喊着“嘟嘟嘟”“啪啪啪”,拿着葵花杆当枪照这个打一枪,照那个打一枪,然后装着中弹的样子倒在地上。 那时还有一种常玩的游戏至今想起来还毛骨森然、后怕,就是到野地里去逮飞蚂蚁。飞蚂蚁就是地上的土蚂蚁,这种蚂蚁最喜在松软的浮土里筑巢做窝透吃朽木,猎食蚊虫蝇蛆,个体长大成熟后又肥又壮还会长出薄如蝉翼的翅膀飞出巢穴另寻配偶组建家庭,繁衍自己的后代。我等蓬头稚子专门在土丘上寻找较大的蚂蚁洞口抓那种已长出翅膀飞蚂蚁,然后用细线绳在飞蚂蚁身上栓一根小草或小羽毛,看谁的飞蚂蚁载分量重,飞地远。而往往发现较大的蚂蚁洞口都会回家拿一把烧灶的火钳或小铲使劲儿往下挖,最后总是挖出一些腐烂朽蚀的木头。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些朽木是古人的棺木,棺木中还躺着古人的骨殖,那时真是童稚无知无畏,不知害怕。但郧阳新城坟茔多并不只有我等小孩子才知道。1970年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就听说距我家不远的砖瓦厂在取土时发现一个深不见底洞穴,晚上还有枯骨灵火闪现,民工们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工,却惹恼砖瓦厂的厂长,调来抽水机往深洞里灌水,灌了一天一夜,结果从洞穴里冲出来珠宝玉器和古代钱币,消息传开引起了高层的重视,文物部门派人到现场一看才知道,这是唐朝皇帝李世民的第四个儿子濮王李泰的坟墓,为此,当时漂亮的班主任蓝老师还专门为我们普及文物保护知识。 2014年我女儿嫁到郧阳杨溪铺云彩山村李姓人家,亲家公因蜗居山中而言谈多有自卑,生怕委屈了我女儿,我笑着给他宽心说:据说郧阳李姓人家都是自唐代帝王的后裔,我们两家结亲,我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呵! 我在郧阳居住生活了5年之后又随父母离开郧阳,对郧阳的印象就是人生5至8岁幼童印象:沙堆、泥巴、尘土,老城淹没后汉江宽阔的水面,以及那浑浊的江水中时常漂浮的木领房梁和老式家具等等那情景似乎仍在眼前,包括儿时经常玩耍的游戏以及玩伴儿的名字至今仍犹记在心。 郧阳人的语音属于北方方言,具体说就是河南话宛西口音,由于深处秦巴大山之中,仔细分辨还是隔山音不同,有所差别,但是外地人感觉不出来,本地人却区分的门清。我家从竹溪搬到郧阳居住的头两年,小朋友都笑我说话是竹溪腔儿,山里山气,备受歧视。而地处汉江中游河谷地带的郧阳老城水陆交通,南船北马,与中原繁华发达地区交流更加便利、快捷和密切,因此,不仅有地域优势,而能说一口纯正郧阳老城腔儿,也为郧阳人引以为豪,甚至少数郧阳老城人因此开口说话就高八度,就像京片子故意在外地人面前说北京俚语,不仅充满高高在上的傲气,还充满了显摆。 洪荒蒙昧时期这里曾经出现过麇国、郧国、鲛国等等许多个小方国,以狭小的方国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地域文化和语音也多有差别,北边的南化、刘洞、谭山的口音与河南淅川西峡几乎完全一样,茶店、柳陂的语音与十堰更接近,清曲、杨溪、白桑的口音极为接近郧阳老城腔,将军河、鲍峡、五峰与郧西和陕西白河相似,而鲍峡的东河村人说的却是地道的竹山方言,再说那郧阳老城人说话更有特点,保留了许多古音和词句,比如:把风趣幽默、好玩儿、有意思说成“闹味儿”,把美或惬意、美好的感受说成“过觉儿”,细细揣摩的确高雅、很有品位,古风犹存。但在语音上却有许多字又显得古老和原始,如郧阳老城话没有卷舌音,c ch不分,eng ong不分,去年我在郧阳区武阳岭社区与社区主任黄大志谈起这个问题时他充满了不削,说:老城人说话最难听,问你吃没吃,说次没次。其实,郧阳人都把“东方红”读着:“登方魂”,郧阳人无感,外地人确听得一头雾水,摸不到头绪。 1967年12月丹江口水库下闸蓄水后老城的居民大多数都移民外迁到武汉和荆州等省内富庶地区,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搬到郧阳新城或十堰居住生活,现在郧县城里说郧阳老城话已经很少很少,说郧阳老城话也早已没有原先那种天生的傲气和自豪了。当然方言语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的确存在着一叶障目的短浅和夜郎自大的狭隘,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和一定的地域内也的确能够起到一呼百应、凝聚共识,增强认同感和团结协作的作用,但只有扬弃糟粕,识大体、胸怀全局,充分发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地方优势,才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据说革命老人杨献珍、当代文学大家梅洁等等都是说着一口地道的郧阳老城话,到老乡音不改。我虽在郧阳生活过5年,但始终没学会郧阳老城话,后来又跟着郧西人说郧西话,跟着襄樊人说襄阳话,跟着丹江口人说均县话,跟着老师说普通话,虽然整体上都是河南腔,但是50多年来郧阳话一直是我口语发音的基调,这一点一直没变过。
(注:本文原载2020年4月23日十堰日报“楚天汉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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